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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成绩期间,姜词在梁景行的陪同之下,去了趟崇城一医,但没见到张德兴的人。她敲了门,在门口等着。过了半晌,张语诺静静悄悄地出来了。“我爸刚输完液,还在睡觉。”
姜词心下了然,只问:“张叔叔情况怎么样?”
张语诺面色尴尬,避开了姜词的注视,拿眼角余光瞟了瞟站在姜词身后的梁景行,低声说:“姜姐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姜词看了看梁景行,后者轻轻点了点头,她便随着张语诺走到了走廊那端。
“我爸的情况,也就这样了,脊柱受损,下辈子只能坐轮椅。”先前活泼泼的小姑娘,此刻满面愁容,这几日肯定也是休息不好,眼窝下一圈的乌黑。
姜词嘴唇微张,一句“对不起”卡在喉咙,嗫嚅片刻,还是闭了嘴。
张语诺鞋尖轻擦着地板,目光也垂下去,似在犹豫。
“有什么就直说吧。”姜词声音发哑,一句话有半句都没发出声儿。
正式中午吃饭的时候,护士来来往往,走廊里吵吵嚷嚷,张语诺往旁让了让,仍是低着头,没敢看姜词的眼睛,“……我爸让我向你转达几句话,他说……”她咬了咬牙,难以启齿,“……他说,今后张姜两家之间的恩怨纠葛一笔勾销,你不用对他瘫痪这事儿负责,他今后也不打算再见你……”
张语诺说着说着,声音里已带了几丝哭腔,“姜姐姐,请你理解,我爸毕竟……”
“没事,”姜词勉强勾了勾嘴角,按着张语诺肩膀,“我知道了,我会照着张叔叔的意思做。”
张语诺捂住嘴,别过脸去,从手指缝里传来几声呜咽。
姜词脸上强堆出来的笑容慢慢淡了,她收回手,垂在身侧,低头静站了片刻,“……那我走了。”
张语诺抽了抽鼻子,没作声。
姜词退后一步,转过身,慢慢走回去。到了梁景行跟前,仰头看他一眼,又敛了目光。
梁景行明了似地揽了揽她的肩膀,语带叹息,“走吧。”
过了两天,姜词接到陈觉非的电话,约她聚餐。姜词思及上回陈觉非生日的景象,意兴阑珊,委婉回绝了。
“和上回派对不一样,”陈觉非忙说,“就在酒店里订了个包间,去的都是我朋友。”
姜词顿了顿,“你邀请语诺了吗?”
陈觉非沉默数秒,“她听说我要请你,就说不去了——我正要问你这事儿呢,你跟语诺是不是吵架了?”
姜词心里五味杂陈,“我就不去了,还有事,你让语诺去吧。”
陈觉非沉吟,“那好吧。”
“回头找个时间,我单独请你,给你饯行。”
陈觉非笑了,“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直到出成绩,姜词和梁景行都忙得脚不沾地。姜词在画室帮陈同勖,梁景行除了要打理公司,还被系里抓了壮丁,负责招生工作。是以两人虽住在同一屋檐下,每日见面的时间,只有睡觉前的堪堪数个小时。
二十五号,出了高考成绩,姜词的英语毫无悬念,刚过及格线。她填完志愿,嘱咐梁景行代收通知书,便随着陈同勖出发去了青海。
临走前一晚,梁景行特意提早下班,去姜词家里盯着她收拾行李,“高原上夜里温度低,你怎么能只带着短袖。”
姜词“哦”了一声,往空荡荡的箱子里多塞了几件长衣长裤。
梁景行一样一样检查她带着的日常用品,结果发现防晒霜系数完全不够,常用药全没准备,无奈叹了声气,拎着她出门买东西。
一起逛街,还是第一次。
老城区虽破烂不堪,但好在各类商铺应有尽有。两人先去了屈臣氏选购防晒霜,经过男士护肤品的货架时,姜词瞥见了一款正在做活动的香氛凝露,心想,不知道梁景行平日里用的什么,一靠近便有一股浅淡好闻的气息,可闻着又不像香水那样浓烈刻意。
伺机而动的导购立即凑到姜词跟前,“小姐,现在这款正在做活动,买一送一的,夏天热,我们这款商品抹上去非常清凉,你男朋友用正合适。”
姜词听见“男朋友”这词,勾了勾嘴角,但还是谢绝了导购的推销,“谢谢,我们自己看。”
绕过货架,姜词笑看着梁景行,“看来你还不算显老。”
“大你十二岁,还不老?”
姜词笑起来,“一直没问你,你是什么时候见色起意的,又是怎么过了心里这道坎的?毕竟,按你说的,你可是大我十二岁。”
梁景行神色未变,“想知道?”
姜词点头。
梁景行笑了一声,凑近一步,低头看着她,微微挑了挑眉,“……不告诉你。”
姜词顿时呼吸一滞,过道本就狭窄,梁景行这样一靠近,两人几乎挨在了一起,姜词便似整个被梁景行罩在了怀中。
姜词忙伸手在他胸膛上轻轻推了一掌,“这么热,凑这么近干什么。”又欲盖弥彰地拿手背擦了擦脸颊。
一声轻笑荡进耳中,姜词耳根烧得更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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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青海的队伍,一行五人,除了陈同勖和姜词,还有一位画家,带着两个年轻学生,一男一女。
男的叫方青岩,在崇城美院读大三,斯文秀气,与人说话时不疾不徐,戴一副窄边眼镜,颇有些像年轻时的香港演员吴启华。
而女学生谈夏和姜词同年,高个儿长腿,身量苗条,一身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大眼丰唇高鼻梁,长得颇具风情,典型的黑里俏。她也是应届生,且同样填报了崇城美院。
方青岩和谈夏本就关系亲近,在飞机上两人凑一堆拿平板电脑看电影,相对的,姜词就落了单。不过姜词毫不在意,抓紧一切时间补眠。
到了西宁,他们先住进主办方提供的酒店。因为有人超额携带家属,最后留给他们五人的只剩了三间房。如此,姜词只得跟谈夏住一间。
方青岩帮姜词和谈夏将行李搬进房间,谈夏进去晃荡一圈,转头笑吟吟问道:“姜词,我能不能睡里面这张床,我喜欢挨着窗户。”
姜词淡淡回答:“随意。”
方青岩放下箱子,笑说:“你们先冲个凉换身衣服,等会儿出去吃饭。”
谈夏已摊在床上玩起了手机,“知道了,师兄,你可真啰嗦。”
方青岩出去之后,姜词打开箱子,问谈夏,“你现在洗澡吗?”
谈夏手指翻飞不停,“你先洗吧。”
姜词进浴室,刚刚脱衣往身上抹了沐浴露,忽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惊叫,她吓了一跳,差点扔了花洒,忙高声问道:“怎么了?”
谈夏不但没回答,反而再次一叠声地叫起来,一声高过一声,简直一唱三叹起伏跌宕。
姜词急忙冲了水,拿起浴巾往身上一裹,拉开浴室门,便看见一道身影“刷”地从眼前晃过,打开了房门,高喊“救命”。
过了片刻,方青岩从隔壁房间出来,他按住谈夏的肩,“怎么回事?”
“我刚正在玩手机,有只蜘蛛爬我头发上了!”
“没事儿,我进去看看。”一抬头进去,恰好撞上正要往浴室去的姜词——她只裹着一条浴巾,肩和腿大半露在外面,手里捏着张纸巾。
方青岩一怔,别开了目光慌忙道歉,“对不起,我听谈夏……”
姜词一时羞恼,眉头紧蹙,将纸巾往方青岩手里一塞,“赶紧喊前台过来”,说罢,一闪身进了浴室,“啪”一下关上门。
方青岩愣了愣,掀开纸巾看了一眼,里面正包着一只褐色的蜘蛛。
很快酒店值班经理过来了,连声道歉,给她们换了个更好的商务套房。
姜词已在浴室换好衣服出来,还在滴水的头发荡在锁骨前,润潮如墨。她神情不悦,蹲在地上将拿出来的东西又一件一件放回箱子。
方青岩想着得上去解释,又一时踌躇。
姜词收拾好东西,将箱子立起来。方青岩急忙上前,“我帮你提吧。”
姜词正想开口拒绝,一旁手机震动起来,便撒了手,由着方青岩,自己捞起了手机。
“到酒店了?”
姜词提着包,跟方青岩和谈夏身后,“到了,原来的房里发现了蜘蛛,正在换房间。”
“你怕吗?”
姜词拧眉,“笑话,我住的地方可是蟑螂窝,怕蜘蛛像话吗?”
走在前方的谈夏脚步微微一顿。
梁景行笑了一声,“安全到了就行,跟着陈老师好好学习,别心有旁骛。”
姜词勾了勾嘴唇,“我怎么心有旁骛了?”
梁景行低沉的笑声立时飘入耳中,“你说呢?”
姜词耳根一热,绷了表情,“好了,我晚上再给你打,等会要出去吃饭。”
谈夏放慢了脚步,看着姜词将手机揣进口袋,笑问:“你男朋友?”
“嗯。”
谈夏只笑了笑,再没下文,也不知道这问题用意为何。
到了楼上,方青岩替二人安置好,出去之前,走到姜词身旁,推了推眼镜,“那个……姜词,刚才我……”
姜词正在开行李箱,手指一顿,微微抬眼,“没事。”毕竟他并非故意,也没看到不该看的。
一旁谈夏淡淡开口:“师兄,你赶紧出去,我要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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