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应该很害怕的。

    但也许是一人在黑暗中独行了太久,让她无法拒绝向唯一的火光靠近。也许是那条巨蛇气息奄奄的状态让她放下了警惕心。再或者,她知道自己身处梦中,因此那条蛇就算攻击她也不会造成实质的伤害。

    面对足以将她一口吞下去的可怕巨蛇,她本来应该第一时间掉头就跑。当那条眼盲的巨蛇朝她露出獠牙,张口发出威胁的嘶鸣时,出于不知名的原因,她没有后退。

    吸引她现身的不止是在黑暗中摇曳燃烧的火光。在变成蛇类的嘶鸣之前,她分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因为过于压抑,过于痛苦,和白日里的冷淡倦怠截然不同,所以一开始显得有些陌生,但若凝神细听那啜泣般的颤音——

    结果,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苍白瘦削的男人,而是血肉模糊的巨蛇。

    它拱起脊背,身躯紧绷,露出荆棘般交错的利齿。

    暗红色的口腔内壁,舌头的部位遍布着张开的眼睛,看起来既古怪又邪异。

    她站在原地,它在距离她极近的地方停了下来,似乎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血肉被烧焦的难闻气味扑面而来,那丑陋可怖的巨蛇朝她哑声嘶鸣,发出威胁,似乎想把她吓走。

    ……原来是一条色厉内荏的蛇。

    她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摸了一下巨蛇的下颌。

    仿佛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触碰过,它一下缩了回去,巨大的身影盘蜷在一起,像收起的弹簧一样,姿势凝固在进攻前的状态上。

    一人一蛇对望片刻,它似乎暂时不打算再次靠近。趁此机会,她走到那火光前。

    暗红色的烈焰熊熊燃烧着,仿佛永不会熄灭的篝火。那火焰色泽很特别,不是鲜艳明亮的橘红或赤红,而是一种更加阴森浓郁的颜色,如同静脉的血液。她只见过一次,却留下了毕生难忘的印象。

    周围的黑暗被热浪化开,空气如波浪变化起伏。她没能仔细观察太久,因为蜷伏在旁的巨蛇忽然用尾巴将她卷到一边,将她远远带离了那燃烧的火焰。

    它用的是最细的一截尾巴尖,圈在她腰上依然比麻绳还粗。它再次朝她发出可怕的嘶鸣,仿佛想让她吸取教训,但她已经知道了它只是条色厉内荏的蛇,因此还有余裕伸出手摸摸它勉强还算完好的皮肤。

    找到这么一块好皮可不容易,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块坚硬光滑的蛇鳞,问它:“你不喜欢火?”

    野兽对火焰似乎都有种天然的惧怕。但这条蛇不同,它之前那就算遍体鳞伤也要继续扑灭火种的举动,与其说是出自恐惧,不如说是出自一种刻骨的憎恨。

    “你以前被烧伤过吗?”

    它没有拒绝她的触碰,但巨大的身躯依然紧绷绷的,圈在她腰上的尾巴尖也紧绷绷的。

    不止是口腔内部,原来它身体上也有很多眼睛。那些眼睛有着橙红色的虹膜,漆黑的竖瞳,仿佛不需要眨眼般,直勾勾地盯着她。

    奇怪的是,它身上各处的血肉都被烧焦得不成样子,那些眼睛却好像没有受到影响。

    她将手盖到一只眼睛上。移开、再盖上。那眼睛一眨不眨。

    “你是用这些眼睛视物的吗?”

    它没有回答。

    它是一条巨蛇,无法口吐人言,只会发出沙哑难听的嘶鸣。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这是你的梦,还是我的梦?”

    她嘀嘀咕咕着,那被火烧焦的巨大身躯,似乎慢慢地放松下来。

    “你的家在哪里呀?”她摸着它的鳞片,觉得它虽然长相吓人了一点,性格古怪了一点,倒意外是个好听众。

    见她似乎没有再往火焰那边靠的打算,它也没有之前那般焦灼紧张。但那截最细的尾巴尖,依然卷在她腰上。

    “我可能迷路了,暂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也是吗?”

    “……”

    她靠到它身上,它依然不理她,但任由她靠着。巨大的蛇躯像一座小小的山,靠上去意外有安全感,就连周围空荡得没有边际的黑暗也没有之前那么渗人了。

    “在你的家乡,有很多像你这样的蛇吗?”

    “……”

    “希望你能找到回家的路。在这之前,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可不行。”

    她迟疑片刻,轻声道:“我觉得那火焰并不讨厌。”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那铺天盖地的火光,当时在她眼中无比美丽。

    “我很喜欢。”

    掌下的蛇鳞似乎颤了一下。她抬起头,以为自己碰到它伤口了,但它扭过头,只用背影对着她。

    “……抱歉,摸疼你了吗?”

    她收回手,卷在她腰上的尾巴尖紧了紧。

    她重新伸出手,试探性地摸了摸尚且还算完整的蛇鳞。蛇尾巴放松下来,松松地缠在她腰上。

    “……”

    她悟了:是继续摸的意思。

    也许在黑暗中待了太久,它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别的生物。也许是知道她毫无威胁,她的冒犯对它来说勉强能够忍受。

    它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被抚摸过了,原来蛇也会有皮肤饥渴症。

    梦境毫无规则可言,那巨大的蛇躯缓慢放松,最后不知怎的变成了普通蟒蛇的大小,将脑袋枕在她的膝盖上。

    只是梦罢了。所以不论什么出格的举动都被允许。

    只是梦罢了。所以不再忍耐也没有关系。

    她抚摸着怀里的蛇,它将尾巴在她身上缠了好几圈。

    被烧焦的伤口一定很疼吧,但蛇是擅长忍耐疼痛的生物,蛇是无法张口述说自己痛苦的生物。

    它将脑袋抵在她怀里,如同靠在火堆余烬边的蛇,拼命汲取不会烫伤自己的暖意。

    她记得自己明明趴在泥板上睡着了,从黑暗的梦境中醒来时,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回到了床帐内。

    床帐内光线昏暗,身体依然残留着被蛇缠绕的触感。突然回到现实,不知怎的居然让她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时间尚早,她望着头顶高高的天花板。她只占据了床榻很小的一角,一定是这个缘故才觉得周围空空荡荡。

    黎明时分,幽影城雾气厚重,高高的塔楼就像笼罩在云海里一样。世界如同灰色的默片,透不进什么光来。她发了许久的呆,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忽地听见床帐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温戈说他会在物种保藏库等你。”

    阴冷平滑,缺乏情绪起伏的语调,好似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但梅瑟莫的出现并不寻常。

    她下意识看向床帐上映出的身影。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寂静如清晨的雾气无声弥漫。她张了张口,终于寻回自己的声音,小声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个高大的轮廓在她帐外停留的时间有些久。

    但等她在侍女的帮助下洗漱完毕,来到觐见厅,想和他打声招呼时,希德却告诉她梅瑟莫今天要处理城内事宜,已经到会议厅去了。

    ……觉得对方好像微妙地避开了自己,一定是她的错觉。

    没错,是错觉。

    她今天还要继续上课,很快便将这个小插曲抛到脑后。温戈答应了上午教她基础的词汇和语法,下午带她熟悉幽影城的地形。这几天她已经逛完了物种保藏库,接下来可以解锁新地图去教区了。

    教区位于幽影城的东北方,和庄严厚重的物种保藏库不同,尖尖的塔顶和飞扶壁颇具哥特式建筑的特征。在她的脑海里,她已经描绘出拥有玻璃彩窗的大教堂,见到了富丽堂皇的礼拜堂。

    她见到了教堂的废墟。潮湿的浓雾扑面而来,她仿佛置身于沿海的古老城镇,曾经辉煌过的建筑群如今只剩下昔日的轮廓,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光秃秃的树枝。

    这里曾经种了很多树,中庭的树尤其巨大,留下的躯壳如同巨型的黑色蜘蛛,枝桠向四周延伸。

    尖顶的教堂确实宏伟华丽,但内部的墙壁爬满了青苔,鎏金的器具摆设散落在地,腐朽的柜门敞着嘴巴,湿冷的空气萦绕着一股霉味。

    她好像隐约明白,温戈提出要带她去教区逛逛时,希德为什么会摆出不赞同的姿态了。

    “……昆兰。”在温戈出声前,她都没发现地面上原来还躺着一个人。

    是的,那个背对着她侧躺在教堂地面上的,是一个成年男人的身影。他的穿着和火焰骑士相似,但没有戴着黄金打造的面具,亦没有披着猩红色的斗篷。

    那个男人以婴儿蜷在母腹里一般的姿态躺在地面上,不断呢喃着奇怪的话语。

    “……玛莉卡大人,吾等之母啊,求您垂怜,赐福于我,千万别带走那光芒……啊啊!玛莉卡大人,吾等之母啊,我不是秽物,绝对不会冒犯您。请不要带走那光芒……啊……啊啊,玛莉卡大人,吾等之母啊……”

    “昆兰。”

    躺在教堂地面上的男人毫无反应,如果凑近观察的话,会发现男人似乎在蜷着身子哭泣。

    温戈不再多言,转而用闲聊天气的口吻跟她说:“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她没有多问。

    她总觉得那是不应该让她看到的景象。如果她蜷在地上以泪洗面,肯定不希望同事好友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姿态。但温戈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就像天气有阴天和晴天一样,他们今日只是不凑巧碰上了阴天罢了。

    即将离开教区时,废墟中忽然传来一声响。她转过头时,正好看到两个被荆棘覆盖的身影朝这边冲了过来。那尖锐的荆棘扎进他们的双目,刺入他们的胸膛四肢,如同某种诡异的酷刑,将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裳染得血红一片。

    那些身影好像没有痛觉,裹着满身的荆棘朝这边冲了过来。但他们只往前奔了几步,就被猩红的烈焰击中,滚烫的火焰瞬间轰燃,她隐约听见温戈说了一声“失礼了”,再回过神来时,那两人已经变成了形状扭曲的焦炭,噗通一声倒了下来。

    从袭击的开始到结束,整个过程不到几秒。慢温戈一步的希德从旁边的楼梯上跃下来,看着地面上的两具尸体一言不发。

    “我们回去吧,莱拉大人,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温戈的声音依然笑呵呵的,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

    地面上的尸体突然动了动。那个被烧成焦炭的东西扯了扯嘴角,用沙哑的声音笑道:“……我们都被抛弃了……”

    “我们都……都被……”

    他的声音随着希德抽出利刃的动作戛然而止,教区重归寂静。

    真奇怪,她心想,火焰骑士那一动不动伫立在尸体旁的模样,看起来几乎有几分哀悼的意味。

    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跟上温戈的步伐。

    “那两个人……是谁?”

    只剩废墟的教堂被浓雾笼罩,曾经富丽堂皇的建筑,如今只剩爬满岁月痕迹的白骨。

    温戈笑了一声,他总是戴着面具,永远让人看不清神情。

    “深陷绝望之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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