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府衙。”
颜湘只与车夫说了这一句话,其余时候便再没开口。
凌书瑜抚上她的面颊,“自我下山后,你便不曾理会我,可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对?”
颜湘仍旧不语。
凌书瑜知晓她是在恼怒,可又不知她是为何而恼,且她始终一言不发,简直比前几次更让他手足无措。
马车抵达府衙,颜湘自顾自地朝后院走去,而凌书瑜也乖乖跟着,任由她做任何事情。
二人走进房间,燃起烛火,紧闭房门,侍从对视一眼,都默契地没有靠近。
“过来。”
凌书瑜此时像个乖巧的小媳妇,顺从地坐到她身旁。
“把衣服脱了。”
他不解,但依旧在颜湘的注视下,一件件脱下自己的衣袍,脱到只剩中衣时,他犹豫道:“这件可要脱掉?”
“嗯。”
忽然有瞬间,颜湘觉得自己像个诱骗少男的浪荡子。
凌书瑜褪去中衣,露出结实有力的臂膀,以及触目惊心的疤痕,每一道都像划在颜湘的心口,让她霎时难以呼吸。
“转过去……”她轻道。
到了这一步,凌书瑜已能猜到缘由,但对颜湘,他向来是忠诚的,遂缓缓地转身,将满背疮痍尽数展示。
“我这背太过丑陋……”
对于凌书瑜而言,疤痕是他前行的证明,但毕竟沾满了血腥味,他不想因此玷污了她。
泪水盈眶,颜湘坚定地摇头,颤声道:“这个,就是你喝醉也不愿告诉我的秘密?”
冰凉的指尖碰到那处剑伤,令凌书瑜背脊一僵,他垂下眼眸,“嗯。”
指尖顺着脊柱上滑,触摸到那一大片崎岖不堪的皮肉,颜湘竟觉指尖也被烫得生疼,这股疼痛一直传到心底,狠狠地烙下一记。
“那这个呢?”
“三年前我去中鹿关查案,遇上一场大火,烧伤了背。”他的语气毫无波澜,平静得似乎是在讲述旁人的故事。
“疼吗?”
他又笑,话语轻松道:“早已不疼了。”
颜湘沉默良久,随后才道:“将衣裳穿上吧,别着凉了。”
凌书瑜重新穿好衣裳,抚去她满脸泪痕,无奈地笑道:“还是脏了你的眼。”
颜湘泪眼婆娑地瞪他一眼,继而又窝在他怀里,瓮声瓮气道:“你最英勇,以后不许再这么说。”
“好。”
夜色已深,凌书瑜亲自送她回到相里府才安心。
“你今日怎回得这般晚?方才小厮去慈善堂却寻不到你人,说你和凌书瑜一起离开了。”相里钰问道。
“没去哪,就随便逛了逛。”
他仔细瞧着颜湘的脸色,“你哭过?是不是那小子欺负你了?”
“没有,只是刚才被风沙糊了眼。”
“真的?”
“我骗你做甚?”颜湘移开话头,“对了,小铃铛上山采药不慎把脚扭了,我替她向你告假。”
这段时日战火纷飞,各州城都被乌云笼罩,比以往多几分寂静和阴霾,但一到中秋,城中又慢慢有了烟火气。
为了让流民更好地感受佳节氛围,凌书瑜让人将慈善堂稍微装饰了下,相里氏也准备了许多月团,分给义工和流民。
凌书瑜和颜湘完成祭祀,回到相里府时已至日月交替时分,府中各院皆燃起了灯,露天晚宴也已准备妥当了。
“今年中秋不同以往,家中多了湘儿和书瑜,也多了几分喜气和热闹。”相里夫人举杯道,“来,祝愿我们家能一直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夫人,那我今日……”
相里夫人睨他一眼,“今日便不限制你了。”
“好好好,夫人真是善解人意。”相里钦喜形于色,立即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众人皆笑。
“只可惜今年大哥不在,不然那才是真的圆满。”相里钰惋惜道。
“你大哥公务缠身,虽无法与我们团圆,但也说明他深受器重,算是件好事。”相里夫人说道,“你若惦念他,找机会进京看望便是。”
颜湘双眸圆溜地转了一圈,“那日后,我们是否也将分铺开到京城去,那儿可比清州繁华多了。”
“其实我们在京城也有分铺,先前是你父亲在管,他脱手之后,我们便雇了旁人,没有亲自前去。”
颜湘似懂非懂地点头,余光瞟见凌书瑜没动筷,便夹了块肉给他,“你辛苦,多吃点。”
“不辛苦,职责罢了。”凌书瑜如此说着,但也端起了碗筷。
“这还没成亲呢,你就偏心上了,怎么不见你给父亲母亲夹菜?”相里钰嘲道。
闻言,颜湘便分别给每人夹了一块,“舅父舅母你们也辛苦,多吃点。”
相里钰举了半天的碗又灰溜溜放下,他不平道:“那我呢?”
“你自己没手?”
他“怒气冲冲”地夹了一块送进嘴里,言语含糊道:“小丫头片子。”
颜湘嘚瑟地朝他吐舌,其余人都不禁发笑,相里夫人更是无奈摇头:这两个孩子成天打打闹闹。
晚膳接近尾声,相里钦命人在不远处燃放烟花,也算给这特殊的中秋一个圆满的结束。
一家人站成一排,共同欣赏美丽的夜景。
“哇,好美啊!”颜湘不禁感慨道,她已经许久未曾见到烟花了。
凌书瑜侧头,眼见她被柔光晕染的脸庞和眼中溢满的痴迷,刹时察觉心脏在猛烈跳动,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沸腾起来。
因天色太晚,凌书瑜便留宿相里府,入睡前,颜湘还亲自给他送来了解酒汤。
“我没醉。”
“虽然你方才没喝多少,但你酒量差,这解酒汤还是要备的。”颜湘认真道。
二人视线相撞,凌书瑜感觉体内那股热流又再度翻涌,方才这双清亮无辜的眸子里装着绚烂烟火,此刻除了他再无旁物。
心脏再次不受控地急速跳动,他鬼使神差地倾身靠近,眼神定在她红润的樱唇上,残存的丁点理智驱使他开口道:“阿湘,我……”
低沉沙哑的嗓音传来,使烛火恰合时宜地闪烁几下,让气氛愈加暧昧不明。
他温热的气息洒在颜湘身上,像羽毛轻扫过她的心头,引得面颊逐渐发烫,她下意识拽紧衣裙,轻声应允:“嗯。”
凌书瑜立刻吻了上去,几乎是凭本能地舔舐她的唇瓣,动作轻柔、缓慢,一点点品尝她的滋味。
颜湘生涩地回应着,桂花酒的香醇在嘴里蔓延开来,给这吻增添了一丝烈性。
不知不觉间,凌书瑜的指节已缠上她的发丝,覆在她的颈窝处,用力地加深这个吻。
俩人都沉溺于这诱人的欢爱,忘却了礼教,忘却了时间,克制又放肆,直到脖颈发酸,才不舍地分开。
凌书瑜喘着粗气,抵着她的额头自嘲道:“遇上你,我越发不守规矩了……”
颜湘闻言伸手捶他,动作却软绵无力,“你在说我祸/国殃民。”
“你非祸水,”凌书瑜笑道,“倘若是,也只祸我一人。”
“不早了,我该回房了。”颜湘转了话头,若再不走,她怕又情难自已。
“我送你。”
“我就在自家府邸,还送什么?”她觉得好笑,但心底又泛起丝丝缕缕的甜蜜。
“我还不想与你分开。”凌书瑜随即又低头吻住她,但这次只留恋了几秒。
颜湘没再拒绝。
他们就这样踏着月色,十指紧扣,缓缓地在府中漫步,似乎即使末日来临,也休想撼动他们分毫。
“小姐,慈善堂那边来人了,说凌公子请你过去一趟。”商铺的伙计传话道。
颜湘下笔的动作一顿,“可有说何事?”
“并无。”
她若有所思,随后还是决定驱车前往慈善堂。
今日的凌书瑜有些奇怪,以往传话都是让凌佑当面告知,而不像这般还要伙计通报。
颜湘掀开车帘,确定这是去往慈善堂的路,才稍稍放心了些。
谁料不过几秒,马车左侧突然下塌,致使她重重地撞倒在木板上,头疼得很。
车夫赶紧拉停马匹,“小姐没事吧?”
“我没事,发生什么了?”
“左侧车轮不知为何突然脱落,这趟恐怕是走不了了。”
颜湘吃疼地揉捏手臂,望向窗外道:“没关系,你去找人帮忙,这儿离慈善堂不远,我自己能走过去。”
独自一人走在路上,颜湘才发觉原来这附近人烟如此稀少,只有许多破败不堪的旧房屋。
“吱吱。”
一只巨大的耗子瞬时从脚底飞窜而过,引得她下意识失声尖叫。
与此同时,有双手从后往前伸出来,紧紧捂住她的口鼻,强劲有力的臂膀让她难以挣脱。
泪水逐渐模糊视线,呼吸也越发不畅,最后她便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颜湘发现自己在一间废弃的屋子里,双手背着绑在柱子上,底下垫着干草。
凶手为防止她呼救,不仅在她嘴里塞了块布,还将她下半脸也罩住了。
“我身上只有这些,全都给你,今后别再找我了。”
“还有,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若是被抓了,千万不许供出我。”
颜湘隐约能听出是个女人的声音,但因为离得太远,听不清在说什么。
“知道。”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又传来男人的唾骂声,“死娘们儿。”
“我进去看看,你守在外面。”
话语声清晰地传来,颜湘重新闭上双眼,仔细听他的话语。
“还不醒,”男人冷笑道,“这次倒是挺能睡。”
颜湘这下听出来了——是赵昀冰。
脚步声逐渐靠近,她感觉心脏像被人猛地提起又松开,忽上忽下。
赵昀冰摘下她的面罩,又用指尖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随后笑道:“似乎胖了一点,看来在清州被养得不错。”
他起了坏心,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颜湘,同时手掌覆上她的大腿,慢慢地抚摸揉捏。
颜湘浑身僵住,很想反抗,可又不敢动弹。
以前赵昀冰是尊贵的丞相之子,这层身份对他而言,不仅是荣誉也是禁锢,所以他不会真对颜湘下死手;但如今他是被通缉的亡命之徒,难保不会一怒之下杀了她。
“我看你能装到何时。”他大掌继续上移,想要往更深处探去。
“呜!”
颜湘缩起腿,惊恐地回视他。
此时赵昀冰穿着破烂的裋褐,但依旧难掩骨子里的傲慢,他神色一冷,“放心,我不会对你如何,否则你就廉价了。”
黛眉拧得更深,颜湘费力将口中的布吐出,“你要多少钱?”
他这样的人,无非是要利益。
“怎么,你要给我?”赵昀冰不屑道,“相里氏会愿意为了你一个外姓人倾家荡产?还是让我将你充分发挥作用,才可使利益最大化。”
“相里氏、颜家、凌书瑜,都会愿意赎我,只要你开个价。”
“凌书瑜……又是凌书瑜。”他眸色又暗了几分,“他到底哪里好?分明跟赵辰怀一样惹人厌恶。”
“不过是个出身卑贱的庶民,仅三年就坐到了大理寺少卿之位,如今还有这样貌美多金的未婚妻……我听说前不久,他还随你回家过中秋了,是吗?”
他突然发狠似地掐住颜湘脖颈,怒目圆睁道:“回答我!凭什么我家破人亡,你们却能阖家团圆?!”
颜湘被掐得难以呼吸,小脸忍不住皱在一处,双腿也胡乱挣扎起来。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你小心把人弄死了。”门外的人提醒道。
赵昀冰闻言放开她,甩了甩手道:“今日算你好运,等我东山再起,你们三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咳咳咳——”
颜湘被掐得喉咙生疼,此刻止不住地咳着,大有把胆汁吐出来的架势。
还没等她缓过神,赵昀冰又将那张嘴封起来,不再让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