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禅望了她一眼,这一眼深而静,他的瞳仁失去焦距,应声而倒。李微意浑身一抖,魂飞魄散,直至他跌到她身上,才慌手慌脚接住了他。
周围是那么暗,铲斗仿佛鬼一般,缓缓后撤进黑暗里。
李微意抱着张静禅的身体,见他双目紧闭,再无意识。而她双手在他脑后摸到大片黏腻的液体。她脑子里全是空的,嘴巴仿佛也张不开发不出半点声音,十指就像长满了刺,抱都抱不稳他。
“张静禅!”她终于发出了声音,“张静禅——”
可是他的脸白如金纸,没有反应。
这一刹那李微意的心都要被撕烂掉,她一只手慢慢伸向他的鼻下,转脸在抱着他的那只胳膊上擦掉眼泪,可是新的眼泪马上又涌出来。
鼻翼下的气息微不可闻。
李微意颤抖着放下手,她听到自己短促抽泣的声音,也听到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她摸出手机拨打120,而后用尽全身力气喊道:“钟毅!钟毅——”
正在厂里打斗的钟毅,听到这凄厉无比的声音,心头巨震,一脚把对面的工人踢倒在地,拔腿就往大门口死命地跑。
钟毅跑到时,李微意已打完急救电话,手机掉在血泊里,她跪在地上,把张静禅整个抱在怀里,人也像是痴痴呆呆的了。
钟毅看到这一幕,只觉心脏剧烈一缩,一时间竟不敢问她一个字。这时李微意抬手往旁边的墙后一指,钟毅抬头,隐约望见挖机一角,立刻冲了出去。
一个急刹车,黎允墨把车停在两人身边,也吓懵了,跳下车,喊:“她怎么了?”突然黎允墨反应过来,眼睛睁得更大,嘶吼着哭了出来:“禅哥——是禅哥——”
救护车的灯光闪烁;黎允墨趴在地上痛哭;钟毅揪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工人回来,按在地上,工人眼神闪烁;两个退伍兵已经制服了所有工人,匆匆赶来;刘盈趁乱不知所踪……
混乱的工厂街头,李微意抱着张静禅,把自己的脸和他冰凉的脸紧紧贴在一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
医院。
夜里11点35分,抢救室外。
李微意和黎允墨就像两只没了家的小狗,坐在门口的地上。
李父、李母、李晓意全都来了。吴馨慧接到“儿子”李微意的求救电话,也来了,帮忙找了市里最好的专家。她望着失魂落魄的儿子,又望着悲痛欲绝的李家人,叹息不已。
李父眼睛是红的,如雕塑般死死望着前方虚空。李母一直在哭。李晓意也在抹泪,钟毅坐在她身边,刚哄了一两句,李晓意推开他:“滚!我以为你稳重有分寸,你怎么能带微意掺和这么危险的事?你不要碰我!”
李家人只知道“女儿”意外被张家工厂闹事的工人害了。
钟毅的眼睛也是红的,自责地低下了头。
李母突然站起来,走到李微意身边,李晓意连忙扶着她跟着,李母说:“阿禅,伱一直对我们家有恩,我们感激你,我们两口子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你。可工人闹事这么危险的事,你为什么要带她去?她还没成年,她是个柔弱的女孩子,为什么呀?”
面对李母声泪俱下的质问,李微意只觉得心口痛得无以复加,她把脸埋进手掌里,反反复复地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他还想着保护我……都是我的错,我太没用了……对不起……对不起……”
看这个孩子,哭得比他们还要伤心欲绝,一时间李家人再也说不出半个责怪的字,李母重重叹了口气,颓然坐回原地。
一旁的吴馨慧看着看着,也哭了。
黎允墨原本垂着头,闷闷的,闻言又开始抹泪,低低地喊“禅哥……禅哥……”
又过了十几分钟,抢救室的灯终于灭了,门被推开。
门口的所有人都站起来。
医生走出来,看着李家人,说:“手术很成功,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还需要观察……”
所有人几乎都喜极而泣,唯独李微意,站在人群最后,透过医生护士身影间的缝隙,呆呆望着屋里病床上那个人。其实根本看不清楚,只看到蓝色手术单和被绑了很多圈绷带的头。
“但是……”医生露出遗憾神色,“伤者脑部遭受剧烈撞击,会有强烈的脑震荡和后遗症,还有部分淤血压迫神经……”
李父焦急地问:“我女儿会怎么样?”
医生叹了口气,说:“她有很大概率,会变成植物人。就看今晚能不能醒了。”
李母软倒在地,被李晓意和钟毅扶起,李父呆住。
黎允墨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喃喃道:“植物人……植物人……禅哥……”他看了眼李微意,又低头看表:“还有8分钟到12点……”
李微意惨然一笑,低声说:“能换回来,我就安心了。”
黎允墨听懂了,眼泪一下子飚出来,抓住她的胳膊,说:“嫂子,他会等你的,他一定会等你的。”
就在这时,病床被推了出来,送入旁边的重症监护室。一群人一拥而上,却被护士拦了。李微意只远远看了一眼,他躺在床上的模样,就被护士挡在了重症监护室外。
李微意低头看了时间,还剩6分钟。
她拨电话给张墨耘,依然是关机,他还在回湘城的飞机上。
李微意盯着手机,又拨出许异的号码。
同样关机。
许异跟着张墨耘去了BJ,他们应该在同一班飞机上。
李微意长吐一口气,抬起头,把正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张望的黎允墨拎回来,说:“跟我过来。”
黎允墨不明所以地跟着她到了昏暗无人的楼梯间,李微意探头看了看楼上楼下都没人,掏出口袋里的录音笔,说:“我马上要走了,这个,你一定一定,要亲手交到张墨耘手里,不要让其他任何人转交,也不能被任何人看到。你能办到吗?”
黎允墨红着眼,瓮瓮地答了声:“能!”
李微意说:“这是你禅哥拿半条命换来的。”
黎允墨发狠道:“笔在人在,笔亡人亡!”
李微意笑着抹了一下眼泪,说:“那倒也不必。”她拍了拍他的肩,说:“走了,我们2022再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