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飘荡在午夜的街道,积水倒映着夜空,深黑中不时泛起微小的涟漪。布满锈迹的路灯被氤氲包裹,老旧的灯泡在闪烁几下后归于沉寂。
明亮的车灯自远处亮起,在雾气中快速闪过。发动机的轰鸣渐近,一辆老式的巡航摩托驶过街道,车身的镜影在街边连排的橱窗上疾驰,最终在街尾缓缓停下。
岳博翻身下车,摘下头盔锁到车架上,走向街尾漆黑的楼梯。他在黑暗中慢慢向下,点燃了风衣口袋中有些皱巴的香烟,推开了楼梯末尾的那扇厚重木门。
门后照出昏黄的灯光,悠扬的爵士乐随之响起,这里是一间地下酒吧。木质的吧台与酒柜放置在一侧,在其对面的是一排卡座,爵士乐手站在屋子深处的舞台上演唱,下面的座位上却几乎空无一人。岳博脱下了自己的风衣挂在门前的衣架上,整理着自己的袖口,拉开吧台边的一张高脚凳坐了下来。
“今天来的挺晚。”酒保冲他笑笑,拿过一个烟灰缸放在了岳博的手边。
“手上压了案子,一直忙到现在。”岳博弹了弹烟灰,放在嘴边轻轻吸了一口。“老样子,冰一点。”
酒保从身后的冰柜中拿出两瓶冰镇的绿岛啤酒,打开一瓶倒入了啤酒杯中。金黄的酒液流出,啤酒花缓缓膨胀,杯壁外围挂上了一层薄雾。岳博从酒保手中接过啤酒杯,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
“呼——人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刻。”岳博把啤酒杯放到吧台上,用手指夹起两颗腰果抛到了嘴里。酒保看了看他微皱的眉头,又为他满上了一杯。
“不太顺利?”
“不太顺利,一直没什么进展。”岳博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城里现在鱼龙混杂,不赶快查出个结果怕是要出乱子。”
“昨天有几个MAT的大头兵来过,很多年没在城里见过他们了。”
“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再拖下去就不好说了。”岳博拿起酒杯放到嘴边,最里面的卡座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那边是什么人?”
“几个外地人,来城里赚快钱。”酒保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你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吵……菲雅也在那边。”
“……她也真是无聊,老一套把戏玩不腻。”
“我这地方可没人管的了她。”酒保坐到吧台椅上,扭过头看向那个卡座。“再说了,给刚进城的新人好好上一课,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
“同花顺!”
一副牌甩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木桌左右的五个男人凑在一起,看着桌面上的牌形,发出一阵欢呼与狼嚎。
男人们身着破旧不堪的黑色斗篷,五个壮硕的身形挤在一个卡座中,每个人的肩上都背着一个用破布裹好的长包。而在桌一侧的两人中间,一个金发的女人坐在那里,随手把牌扔到了桌上。
“今晚的手气真差。”菲雅点起一支烟,抬手伸了伸懒腰。一头金色的大波浪长发在身后轻轻晃动,上身的短款皮马甲勾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几个男人盯着她,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菲雅深蓝的瞳孔闪动几下,一串数字在眼底快速闪过。玩牌的男人闭上眼确认了下到账的数字,嘴角的笑容变的更加灿烂。
“外边的兄弟都说巴别塔城是地狱,要我说这就是天堂。不仅有你这样的大美女陪哥几个高兴,还能哗哗的赚大把票子。”男人满面醉意地洗了洗牌,拍到了桌上。“菲雅小姐,您请您请。”
“说好的最后一轮,今晚可真是输惨了。”菲雅拍了拍手,忽然把手放到了右边男人面前。“大哥,你今晚牌运很旺嘛,能不能借我一点手气。”
男人毫不客气的抓住菲雅修长的右手,攥在手心里吹了一口酒气。
“讨厌啦,捏疼我了。”菲雅有些脸红的收回了手,捏起了一张牌。“这局看我通吃你们!”
……
“唉,一帮愣头青。”
酒保用手帕擦着玻璃杯底,无奈的摇摇头。“手法还不错,但这千术也太糙了。”
菲雅对面的男人看着自己的牌,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她右边的男人咳嗽一声,左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背面花纹相同的纸牌,借着咳嗽声用两指甩了出去,纸牌飞到了对面男人桌面下的指尖被夹住,借着搓牌和小声祈祷换到了手中,男人将牌重新打开,醉的通红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岳博转过身看了一眼,喝尽了手中的酒。
“这帮人有没有说过他们是哪来的?”
“好像没有……进门以后只有两个人说过话,一个听着像城外远郊的土话,另一个好像是21区那边的口音。”
“把你上次淘来的那两把电磁枪备上吧。”岳博看了看他们背上的布包,又点起一支烟。“包里的应该是步枪,不知道怎么混过安检进来的,这群人是雇佣兵。”
酒保面色凝重地皱皱眉,无声地招呼爵士乐手从舞台退场。他推开了吧台下的一个暗格,将暗格里的电磁枪开启,右手放在了暗格的正上方。
“老板结账!”
正在这时,卡座的五个醉汉勾肩搭背的走到了吧台前,菲雅被夹在他们中间,满面的气恼。
“一共是一千三百七,收您一千三就可以了。”
“给你一千五,请这位美丽的姑娘再好好的喝一杯,今天晚上兄弟们多亏了她的款待。”为首的男人目光闪动,收银台的入账提示音响起。他揽上了菲雅的肩膀,拍了拍她的脸。“姑娘,要是改天想玩牌了一定要联系哥几个,我们可等着这好事呢。”
几个男人笑作一团,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酒吧,反手把木门重重拍上。屋内只剩下吧台边的三人,菲雅脸上的羞恼更甚,脸庞气的通红。但当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她的神色忽然恢复平常,笑盈盈的拉开岳博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K哥,给我上杯玛格丽特。”菲雅把衣服整理整理,甩了甩金色的长发。“今晚真是钓到大鱼了。”
酒保给菲雅上了一杯酒,她端起来一饮而尽,从长靴和马甲隐藏的口袋中拿出一件件东西摆到了吧台上。
身份证件、手表、戒指、项链、义体芯片……桌面上不知不觉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看着这些东西,酒保苦笑着操控大门的卷闸落下,而菲雅的眼睛则越来越亮。
“没想到这帮乡巴佬这么有钱,K哥,老样子,一成的手续费,这两天帮我把这些出手了吧。”
“放着现成的盘口不管,来这里小偷小摸,城里的混混们现在已经是这个德性了吗。”
岳博瞟了一眼桌上的物件,转了转手里的酒杯。
“呦,这不是岳老头儿吗,坐这儿一阵了也没看见您,又是案子破不了来这借尿啤消愁啊。”
菲雅从岳博的烟盒中抽出了一根烟,拿着桌上的火机点燃,漫不经心地答应着。
“我把手铐落在车上了,戴在你的手腕上应该很好看。”岳博捏起几个腰果扔到嘴里。“那么大个盘口派给一个铁皮罐头指挥,也难怪你出来干老本行补贴家用,辛苦了。”
“昆町可不是铁皮罐头,他比某些破不了案还占着高级督察不让位的老头有用多了。您有文化应该知道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尸位素餐?”
酒保擦着酒杯的手帕停顿了一下,满面苦笑的摇了摇头。“两位,也不用每次见了面都这样吧。”
岳博哼了一声,喝着手中的绿岛啤酒。菲雅又点了一杯玛格丽特,身体慵懒地靠在吧台上。
“我可不像某些老头那么小心眼,再说了,我故意输给他们那么多钱,这些东西该算是我买的。”菲雅从皮马甲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轻轻放在桌上。“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让你也开开眼。
她的手指把布包一拽,一小块立方体掉到了桌上。那是一个暗金色的立方体,表面挂着一层细密的水珠,闪出金属的光泽。丝丝的红色的从暗金中透出,如同血管一般在其中密布,让其诡异的展现出一份肉质,显得如液态般润泽,又像金铁般坚硬。酒吧内的空气随着它的出现都莫名变得潮湿,在其四周的薄雾包裹下,整个立方体仿佛一颗以金石为血肉的心脏,不断的微微搏动。
岳博忽然踉跄地站起身,撞倒了身后的椅子。他的双眼死死盯着桌面上那块雾金,呼吸逐渐沉重,耳边回响起自记忆的远端传来的一声惨叫。
“也不知道这帮乡巴佬哪来的门路,搞到这么纯的一块雾金,这下发财了。”
没有察觉到岳博的异样,菲雅满面笑容的拍了拍手。而就当她伸手去拿桌上那块雾金时,一只大手忽然抓在了她的胳膊上。
“别动!”
岳博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菲雅被他吓得有些发懵,随后使劲挣扎起来。
“放开!老头儿你疯了!你给我放开!”
听到菲雅的声音,岳博打了一个冷颤,双眼逐渐回过神来。他放开手,把菲雅的胳膊推到一边,小心的用布包把那块雾金包了起来。
“你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菲雅搓着自己被抓得通红的手臂,一把抢过布包塞到了口袋里,表情又惊又怒。
“死老头今天发什么疯?出门忘吃药了?我告诉你……”
“小菲,别说了。”
酒保老K看着失魂落魄的岳博,小声说到。
“切。”
菲雅别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吧内陷入了一片沉默,看着面沉如水的岳博,菲雅不快的皱起眉,之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这时,大门的卷闸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老K面色疑惑看向大门,拿起了桌下的卷闸开关。
下一刻,剧烈的爆破声袭来,卷闸门炸开了一个破洞。铁皮和木屑混着爆破的浓烟飞溅,几个人从门外冲进了屋内。
老K快速的从暗格里拔出了电磁枪,可当他还没有举起时冰冷的枪口已经抵在了他的脑袋上。冲入屋内的几人迅速制服了老K和岳博,为首一人大步上前,甩起枪托砸在菲雅脑袋上,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他妈的贱人!老子弄死你!”
来者正是刚刚赢钱的几个男人,可他们的脸上早已没有了醉意和嬉笑,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愤怒。队尾的一人眯起眼望向酒吧内部,快速抬枪射击,半掩着的包间门被打穿,爵士乐手扶着被打中的肩膀倒在地上,手中的电磁枪应声落地。
“敢偷老子的东西!知道老子是谁吗!今天谁也别想从这屋里活着出去!”
男人拉开手枪的保险,把枪口按在菲雅额头上,蹲下身甩了她两个耳光。他拎着菲雅的领子把她拽起来,双眼怒目圆睁。
“把老子的东西交出来!”
菲雅的脸颊被抽的红肿,额头上被枪托砸裂的地方流下一道鲜血。可她没有吭声,只是抬起头默默地盯着男人。
“他妈的臭**!”
“够了。”
岳博被人按在吧台上,倾倒的啤酒沾湿了他的衣领和头发。他低头看着地上的菲雅,叹了口气,出言阻止。
男人回过头,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样看着岳博,伸手用枪口顶住了他的下巴,一把将他扯了起来。
“想当英雄?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持有枪械,开枪伤人,知道在25区这是什么罪吗。”岳博看着男人的眼睛,缓缓的说到。“从你们在这座城里开枪的那一刻起同样也不可能活着出去。”
“你他妈敢威胁老子!老子现在就崩了你!”
“好了卡尔,把他放开,你们几个也是。”
一个青年从大门的破洞中弯腰进来,慢慢的走到了男人身边。
“可是师爷,这狗杂种说……”
“我说了,把他放开。”
青年看了那名叫卡尔的男人一眼,后者深吸一口气,收起枪推开了岳博,骂骂咧咧的和剩下几人走到了酒吧的门口。
岳博弯下腰,扶起地上的菲雅坐到一旁的卡座中。随后整了整自己的袖口和领口,点起了一支烟。
“我替我的同伴向你们道歉,这是今晚的赔偿,还望岳督察和几位朋友多包涵。”
青年把一个金属箱子放到吧台上,后退鞠了一躬。
“我认识你吗?”
“初次见面,我叫林曦。很抱歉和岳督察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我们只是想要回我们的身份证件。”
岳博看了看老K,后者打开了桌上的箱子,粗略扫了一眼里面的现金后冲他点了点头。岳博从桌面上拿过了那一沓身份证件,扔到了林曦面前。
“可以,但他俩得留下。”岳博指了指卡尔和刚刚开枪的枪手,回头看向林曦。
“没得商量?”
“没有。”
“他妈的杂种!老子生剥了你!”卡尔忽然从腰后拔出一把匕首,青筋暴起地冲向了岳博。而就在他经过林曦的身边时,后者忽然伸手抓住了他手中的刀,一肘打向了他的下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卡尔瘫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蠢货。”林曦把夺过来的刀收好,冲身后几人摆摆手。“把他带走。”
“岳督察,今晚的事是我们管教不力。我可以告诉您想知道的那些信息,还望您高抬贵手。”
“把他们带回去,我一样有办法能知道。”
“我们的雇主并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身份,但在我们的组织内部,这样的信息也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们无权得知。”林曦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况且您不觉得,想要钓到大鱼,把鱼饵放回海里才是最好的选择吗?”
岳博看着林曦,似乎想用目光将这个神秘的青年穿透。他沉思一阵,点了点头。
“可以,说吧。”
“有人雇我们进入这座城市,只给了时间和地点,具体任务没有告知。至于我们的雇主——”
“就是您所在的巴别塔公司。”
老K愕然的望向岳傅,可后者只是面色如常的等着林曦继续说下去。
“那块雾金从哪来的?”
“那就是这次行动的佣金,巴别塔公司果然出手阔绰,我很久没见过这么大方的雇主了。”
“你们之间怎么联络?”
“并没有什么联络方式,雇主派一个仿生人来到了我们的驻地,在重复三次雇主的传信后启动了自燃。我们只知道进城后会得到下一步的指示,但至今没有人联络过我们。恕我直言岳督查,在看到您和我的同伴在一起时,我还以为您会是下一步的联络人。”
林曦脸上的笑容依旧,言语中多了几分试探。
“你知道的就这些?”
“是的。”
“好,你们可以走了。”
岳博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型通话器,按下一个按钮。
“放他们过去。”
林曦摆了摆手,身后几人搀扶着卡尔走出了酒吧。街道上夜色依旧,但几人很快发现了异样,月光与远处巴别搭的光芒在道路的左右普照,但他们的面前却像是被橡皮擦出了一片纯黑色的区域。
几人惊恐的抬起头,一片方形的黑暗无声的悬浮在半空中,如同天幕一般遮蔽了全部的光线。那是一艘军用飞行器的底盘,一条条垂降绳从底盘的开口处垂下,让它仿佛是横亘在街道上空的巨型水母。一个人站在他们面前的黑暗中,身着黑色的战斗服,抬起手打出了几个手势。
街道两旁的巷子与掩体中,一个个同样身着黑色战斗服的士兵按照手势的指令解除了警戒,走到街道的两旁列队,沉默的盯着从酒吧中走出的几人。
随着最后一个走入队伍,街边已然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黑色的战斗服让他们的身形在夜色中变得模糊,只有头戴夜视仪微弱的红光闪烁,随着列队连成了一条红色的线。
酒吧中走出的几人惊恐的打量着四周的黑影,微微颤抖的双手死死攥着早已上膛的枪械。这时,林曦从酒吧中走了出来,他看着街道两边士兵们惊讶的吹了个口哨,轻笑着按下了同伴抬起的枪口。
“巴别塔公司的手笔果然不同凡响,岳督察,今晚打扰了。”
“走吧,下次见面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岳博的声音在酒吧内响起,为首的黑衣士兵打出一个手势,队伍散开,让出了几人面前的道路。
“岳督察,后会有期。”
林曦对着酒吧内挥挥手,带着同伴走入了一旁的小巷中。他们的脚步逐渐加快,消失在了巷尾。
黑衣士兵又打出一个指令,几名士兵出列警戒,剩下的队员则利落的走到军用飞行器的开口之下。他们将腰间的黑色铁扣扣在了垂降绳上,铁扣内的微型电机旋转,一个个士兵顺着垂降绳升了上去。随着最后一个士兵回到飞行器内,舱门关闭,飞行器无声的悬浮而起,向着远处的巴别塔飞去。
黑衣士兵看着飞行器飞离街道上空,环视一周后将头上的夜视仪与头盔摘下,转身走入了酒吧之中。
酒吧内气氛有些异样,老K坐在吧台后,从爵士乐手的肩膀中夹出弹片,正在给他的伤口消毒。菲雅坐回了吧台边,杯中的玛格丽特已经重新满上,双手举杯小口啜饮着,只是微微红肿的脸颊依然没有散去。岳博面色凝重的看着老K处理伤口,时不时瞥一眼若无其事的菲雅,似乎欲言又止。
“……不好意思。”
岳博扭头看向菲雅,借着喝酒轻声说道,可菲雅却没有看他。
“你在和我说话么?”
岳博被她噎的呛了一口,看着有些憔悴的菲雅又不好发作,只能深吸一口气。
“晓东!你怎么来了?快过来坐姐姐旁边!”
菲雅这时看到了从门外进来的黑衣士兵,站起身热情的招呼着。岳博望着态度判若两人的菲雅,嘴角不禁有些抽搐。
“好久不见菲雅姐,我坐岳哥这边就行。”
彭晓东将手中的头盔放到吧台边,拉开凳子坐到了岳博身边。
“真的不用派人去跟着那些人吗?”
“不用,太早的打草惊蛇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下一步……”
“你看看你,一来了就聊工作。今晚辛苦了,先喝点东西休息休息。”
菲雅出声打断了岳博,招呼着包扎完毕的老K给彭晓东上酒。彭晓东看着面色发黑的岳博,用力把脸上的笑意憋了回去。
“不用了菲雅姐、K哥,今天出来是执行任务,期间不能饮酒的。”
“你看看你这孩子,太乖了会被坏人欺负的,那个谁……”菲雅扭过头白了岳博一眼,“你说,他今天能喝酒吗。”
“……已经收队了,现在姑且算是休息时间。”
“这还差不多。”菲雅看着彭晓东,又露出满面的笑容。“晓东和姐姐说想喝什么,姐姐请你。”
“真不用菲雅姐,我自己来就好……”
“那就是不给姐姐面子咯。”
“来一杯百利甜。”彭晓东看着菲雅皱起的眉头,立刻坐直了身子。
“你呀,就爱喝点小孩子的酒。”菲雅笑着的对着老K挥了挥手。“给晓东和我各上一杯,我陪他一起喝。”
彭晓东从老K的手中接过杯子,闭着气灌了一口。浓重的奶油气息冲淡威士忌的味道,可他还是觉得胃里一烧,脸颊上泛起了阵阵热气,赶忙把手中的杯子放到了桌面上。
“不能喝就喝慢点。”
岳博看着他已经有些泛红脖子,低声提醒到。
“少挑晓东的刺,就你酒量好。”菲雅白了岳博一眼,笑盈盈的看向彭晓东。“你都和这个爱喝尿啤的酒鬼混了这么久了,还没练出来酒量啊?”
“我从小就酒精过敏,应该是练不出来了吧……”彭晓东看着岳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提醒一句。“岳哥……”
“我知道……”岳博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咳咳……菲雅小姐,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帮忙……”
“不能。”
菲雅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头也不回的拒绝了岳博。
岳博面色尴尬的僵在了原地,酒吧内又陷入了诡异的宁静。许久之后,菲雅无奈的叹一口气,将杯子放到了桌子上。
“算了,晓东在这儿,我也不想让你这个高级督察脸上太难看。我问你一件事,你得如实的回答我。”菲雅转过头,认真的看着岳博。“今晚这些人出现在这里,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没有。”
“可我看他们说是被巴别塔公司雇佣的时候,你一点都不惊讶。”
“能把一支全副武装的雇佣兵队伍悄无声息的弄进这座城里的,除了公司我想不到还有别人。”
“你真的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别忘了你之前为了破案捅出来的那些娄子。”
“我确实毫不知情。”岳博摇了摇头。“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把你们卷进来,这也是我刚刚向你道歉的原因。”
有那么一瞬间,彭晓东看到菲雅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红晕,不禁挠了挠头。可看到后者眼中对他随即而来的威胁,他坚定的相信是自己看错了。
“行,姑且信你这一次。”菲雅抬起玛格丽特抿了一口,用杯子挡住了自己的脸颊。“看在晓东的面子上,我帮你们一次,那些人在下城区的行踪我会多留意,但那块雾金我不能给你。”
“不行。”岳博斩钉截铁的拒绝到。“我说了,你根本不知道那东西有多危险。”
“那就是没得谈咯。”菲雅从桌前站起身,拿起了一旁的外套,“K哥,结账,那批东西出手了记得联系我。”
“你……”
“菲雅姐,麻烦稍等一下。”看着起身要走的菲雅,彭晓东赶忙站起身帮忙解释。“雾金在公司内部属于高度机密,我也只是听说过一点,但能肯定它绝不是一小块金子这么简单。之前因为它……很多人出过意外,岳哥这次确实是担心你才想要收回这块雾金的,并没有别的意思。”
似乎没有想到彭晓东会这么说,菲雅愣了愣,站在原地思索一阵。忽然,她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小布包递给了彭晓东。
“好了好了,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这个人向来通情达理。不过我信不过岳老头,还是晓东你替我暂时保管这东西吧。”
彭晓东双手接过那个布包,隔着包裹便感受到了那种无法言说的触感,立马将其收好。岳博看着彭晓东将它装进口袋,不由得松了口气。
“菲雅姐,谢谢你这么信任我们……”
“晓东,我一直很信任你呀,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菲雅笑着搓了搓彭晓东的头发,笑容里的玩味逐渐放大。“东西给你们保管可以,但是也不能白拿吧?岳博督察,我也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道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呢?”
望着满面笑容的菲雅,岳博和彭晓东无奈的对视一眼。岳博深深的吸气,最终变成一声叹息。
“说吧,要我做什么。“
……
斑斓的光影在眼前跳动游弋,拖着炫目的长尾消失在视野的两端,人群嘈杂的声音如鼓声般在耳边回响,忽近忽远,连绵不绝。雨不知何时停了,她的褐色长发已经被雨水完全浸透,自领口垂下,聚成两股粘在被淋得有些透光的雨衣上。
之前简易维修过的左腿终于还是承受不住剧烈的奔跑,自脚踝处完全断裂,其中包裹的金属骨架与传导线材裸露在外,浸泡在地上的积水之中,在她走过的道路上拖出杂乱细碎的痕迹。R301混在人群之中,感受着自己正在变成四周黑影的一部分。
但她明白,只有这样才是安全的。
她双眼的传感器损坏了百分之九十,使得她只能感知到朦胧的光线,耳蜗中的传声器也变得顿感,把四周的一切声响拉长重叠,自嘈杂的回声中逐渐归于无声。但她知道,那个人依然跟在她的身后,就像打猎时逃窜的猎物,并不需要感受到猎手的方位,便知道这一切依然没有结束。
纷乱的人群让他无法开枪,所以她绝对不能停下来。她对四周的感知正在逐渐消失,似乎在朦胧中意识到这一点,她用双手将快要滑下背部的韩雨润托起,在积水中继续向前拖行一步。
R301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况可能没有机会到达目的地了,那套系统启动过后,她就在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飘忽的光影发出耀眼的光芒,畸变的声音如同在山谷中回响,四周的黑影在咆哮着升腾,载歌载舞,它们在为她与韩雨润即将到来的结局而痛哭流涕,又在伸开无边的臂膀要与她俩融为一体。R301能感受到朦胧的边界正在被打碎,光在升起,暖流在她的周身环绕。但她只是在积水中继续向前拖行一步。
这时,感知系统终于彻底损坏,那些光影与回响在一瞬间消失,变成了寂静的黑暗。突如其来的黑暗让R301的脚步停滞了刹那,而在不远处一个商铺的顶棚上,昭文武等到了他需要的时机,扣下了枪械的扳机。
子弹彻底打穿了她做为支柱的那条坏腿,R301摔在了满地的积水之中。四周的人群陷入了一片骚乱,昭文物拉动枪栓,在瞄准镜中看到了R301的脸庞。他注意到她褐色的长发中掺杂着丝丝的淡金色,漂荡在满地的积水中,如同浅海边灵动的水草般随波逐流。他扣动了第二次扳机。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黑影挡在了他的枪口前,血溅到昭文武的脸上。那黑影并没有停止,反而顺着昭文武的枪管爬上,一只爪子抓向他的眼睛。但下一刻,它就被昭文武攥在了手中,他摸到了它头部的位置,双手握紧做出了一个拧毛巾的姿势,骨头断裂的声音随之响起。
他将手中的黑影举起,那是一只猴子。它的脑袋已经向后翻转,身上还穿着一件破旧的小唐装。
昭文武随手将它扔到一边,猴子的尸体在顶棚上撞出一声闷响。而当他再次举起枪械时,如他所料,地面上只有下陷的积水坑,R301和韩雨润已经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