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翰学对于柳定定是厚道长“嫂嫂”这件事颇为介怀。
如此容貌美丽、xìng格开朗、言谈有趣的姑娘,竟然已经有了夫婿,这岂不是人间惨事?
唔,为何有了夫婿还是姑娘妆扮?是还没成亲吧!郑翰学心暗道。
“他们已经私定终身了,你就别痴心妄想了。”钱逸群看出郑翰学目光焦点总在柳定定身上打转,心替阿牛不爽,下船的时候忍不住提醒他一声。
“是啊,我非阿牛哥不嫁的。”柳定定大大方方说道。
郑翰学极力自辩,表示绝无非分之想。
就连竹青子都看出他心有伪。
钱逸群也不多说,反正点破即可,此时的人还不敢理直气壮地说什么“没结婚就代表有机会”的话。
辞别了郑翰学,柳定定便问起了钱逸群这些rì子的经历。
钱逸群的话瘾已经治愈,也懒得多说,只简单说了自己离开山上的经过。因为有个竹青子在,山名、观名自然也都一律隐去。
“师弟,你现在算是隐姓埋名了么?”柳定定除了眼光之外,其他都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发现钱逸群自始至终不带地名人名,便猜到了八不离十。
“算是吧,”钱逸群解释道,“免得歹人谋算我不成,害我家人。”
“有家人真好……”一直沉默假装不存在的竹青子突然幽幽叹声。
柳定定过去握住了竹青子的手,替她说道:“她三岁便被那老妖怪收养了。”
“家里穷?”时下因为贫困卖儿鬻女的人家不少,不过卖给道士的却不多,大多是卖到青楼里。扬州这带尤其有名,扬州瘦马可说是驰誉全国。
“师父说我是捡来的孤儿。”竹青子仍旧改不了口,“我却总疑心家里遭了师父‘斩俗缘’。”
斩俗缘顾名思义便是与俗缘了断。许多出家人也都会说自己斩断俗缘,表示道心坚固。然而邪道所谓的斩俗缘却十分血腥,乃是将自己看的苗子偷走,然后将这户人家满门杀尽。活生生造一个孤儿出来。
因为这孤儿往往年纪幼小,还不记事,所以并不会知道自己的“师父”竟然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相反,他只会以为师父对他有重生养育之恩,对师父忠心耿耿。
这本来是很难被揭穿的事,因为邪道之所以为邪道,首先抛弃的便是良知。他们不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纠结,更不会良心发现坦白事实。许多邪道昨晚杀人。今早就忘了,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弟子自然无法从言谈之发现事实真相。
问题在于,这种事并非做一次就能罢手的。
若是哪天突然发现有幼童根骨好、资质佳、生辰八字对自己大有助益,自然免不了再斩一次俗缘。
那时候年纪大些的弟子便会看在眼里,其有一部分人更会心起疑:师父也说我是孤苦无依捡来的,莫非……
竹青子就是这种。
钱逸群毫无不顾忌道:“所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白眉老妖肯定在你很小的时候就看上你了。”
竹青子沉默不语。她的确在很小时候便被教授了许多柔体之术,为的就是时机成熟之后配合师父修炼《姹女种丹**》。
“师弟,你真不厚道。”柳定定瞪了钱逸群一眼,轻轻捏了捏竹青子的手。
竹青子登时觉得鼻头发酸。眼泪已经涌了出来。
这些年来,只有人对她呼来喝去。却从未有人如柳姑娘这般对她好过。所谓人善人欺,在白眉门下似乎更加明显。而且众人知道竹青子是《yīn山正宗》的内定传人,自然不会与她真心友善,即便笑脸相迎,腹也另有主意。
“话说,我杀了白眉老妖,有哪些人会来找我报仇的?”钱逸群问道。
竹青子摇了摇头。道:“我们都只知道师父法力无边,如今被你杀了,谁还敢找你麻烦?”
“老妖怪有没有师兄弟之类的?”钱逸群追问道。
“yīn山一脉传得太开。便不修谱系了。”竹青子道,“我早年倒是随师父去参加过几次法会,不过近些年师父也不太去了。”
钱逸群想想,无论是江南的顾大姐,还是远在关外的范程,都学过yīn山法。yīn山法简直成了江湖普及课程,只要觉悟了灵蕴,都能学上两手yīn山法。
“不过……也许有人会以为你取了《yīn山正宗》,所以来找你麻烦。”竹青子低声道。
《yīn山正宗》是yīn山法脉的根本经典,早就失传不可考究。白眉老妖耗费数十年之力,收集到了十卷,从编排字号上看,全套的《yīn山正宗》该有百卷之多。
仅凭着这十卷yīn山法,白眉老妖便有了在江湖上逍遥自在、结交权贵的资本,等闲人等谁敢惹他?
“谁知道是我?”钱逸群哼了一声,“你多少放聪明些,以后有人知道我杀了白眉老妖,你也讨不得好去。”
竹青子受到了惊吓,连连点头。
……
街上还飘散着爆竹烟花所散发出来的硫磺气味,钱逸群先送两人去客栈里住宿,明rì天明琼花观开了门方才能去办理暂住、挂单手续。他反正是只要有个蒲团便能过夜,当天便在钱卫的房间里坐了一宿。
狐狸受到了应龙的惊吓,还是躲在床下不肯出来,就连羊腿都得送到床下才吃。它听了钱逸群讲述应龙灭度的故事,心里很想发表一通高论,却为了表示自己的愤慨,硬是忍住没有说话。
钱逸群对此也无可奈何,自己当时的确有童心未泯的意思,偏偏这个玩笑开过了头,只好说尽好话之后回观里去了。
谁承想,到了观里就被陈监院请去了,先是婉转批评他不该彻夜不归,然后又道:“你可认识紫蓉道长的弟子李一泉?”
“认识啊,李一清的妹妹。”钱逸群道,“紫蓉道长还让她来助我准备论难的。”
“是,原本是我的意思。”陈致和道,“只是你说要她跟你一同上台论难,这恐怕有些不妥。”
“莫非是有什么规矩么?”钱逸群见自己计划被打乱,颇为不爽。
“主要是一泉她实在过不了自己的心关。”陈致和无奈解释道。
有些人天生无法面对大场面,三五人面前可以侃侃而谈,一旦站在大众面前,便支支吾吾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李一泉从小就内向,容易害羞,别说到时候登台论难,光是想想就足以让她在单房抖抖瑟瑟迈不出门了。
钱逸群听陈监院这么一说,心道:罢了,昨晚白白帮雪花庵搬家了!道爷我心情极度不爽,这些经书可别指望我还回去!不过救了柳定定倒是意外之喜,还得想法子联络上柳大叔和阿牛师兄。
“厚道长意下如何?”陈监院见钱逸群不出声,只得追问道。
“唔,实在如此也没办法,总不能强人所难。”钱逸群道。
“道长昨晚去借书,可借到了?”陈致和又问。
“差不多吧。”钱逸群打了个哈哈,“我还要去准备论难,先告辞了。”
“有劳。”陈监院拱了拱手。
钱逸群辞别陈监院,想想初十rì的论难便有些烦躁。他回到玉皇阁,见李一清迎候在门口,双眼一翻,快步从他身边掠过,懒得跟他啰嗦。
李一清不知道钱逸群不待见他,只以为道长是生妹妹的气,还追上解释了半天,让钱逸群一早上就有种疲惫yù睡的感觉。
好不容易打发了李一清,钱逸群取出昨晚的战利品,那叠收不进金鳞篓里的经。虽然上面的字仍旧是一个都不认识,也猜不出是蒙还是藏,抑或是梵之类,但总算发现这经不是手写,不是版印,而是拓印的。
有人先在石头上刻好了经,然后用纸一张张拓下来。如此一来,纸上所带的圣力竟然超过了金鳞篓能够收纳的范围,真不知道原始石刻到底是何方神圣。
钱逸群拿着一叠佛教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索xìng找了个半空的木函,将这叠佛经放了进去,上面再用道经压住。他怕rì后万一有用找不着,又在木函上刻了个小小的万字图形,放归原处。
办完了这事,钱逸群总算有时间考虑一下初十rì的论难了。他已经知道有个乌斯藏僧人要当众发难,干掉他来换取得登巴的女儿,却不清楚这位藏僧是否会得到白眉老祖毙命的消息。若是他在论难之前便得到了消息,恐怕也就不会轻易动手了吧。
……
就在钱逸群为论难而头痛的时候,扬州城里的一间黝黯的房间之,两个男人正沉默对峙着。
这是一家暗娼jì馆,不曾在官府备注,只是私下里接待一些老客。住在这里未必舒适,却十分安全,正适合一些风声鹤唳的惊弓之鸟。
谢宣跟了白眉老祖三年,也得授了三五个yīn山法术,寻常驱邪骗钱看风水十分胜任。他本以为自己命旺,无论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谁知跟着师父下了一趟玉钩洞天之后,整个人生都变了。
想起昨晚那个宛如恶鬼一样的杀手,谢宣就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惊恐。师父白眉老祖是他见过人最厉害的人物,竟然被一击秒杀,连讨饶的机会没有。
而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在第二天一早就找到了这里!
谢宣手背上的青筋跳动,吃不准是跟他说话,还是出手试试这人的斤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