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翠好像听得到一般,只是笑了笑,引众人上了二楼。
二楼倒是开阔的堂屋,地上铺着桐油刷过的地板,密不见缝,好似镜面一般。堂上空着主座,主座之下是左三右五张矮几。矮几之后铺着筵席,正好一人桌,连白泽的那份都考虑到了。
倚翠在主座旁站定,仿佛有人坐在那里似的,轻轻击掌。不一时,流水一般的侍女端着花果鲜蔬走了上来,人前一份,又流水一般离去。她们体态轻盈,在这木地板上碎步而行,竟然没有丝毫声响。
“这些都是主人制的符使,故而颜sè冷漠,还请诸位尊客见谅。”倚翠解释一句,又道:“诸位尊客远来辛苦,还请将就用些。”
符玉泽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花当食物招待客人的,心道:我又不是蜂子,怎么会吃这些?不过这果子倒是看起来鲜脆可口,待我先尝一个!
“嗯哼。”钱逸群假意清了清嗓子,吓得符玉泽刚伸出的手又停下了。
“钱公子可有什么吩咐?”倚翠望向钱逸群。
“正想请教倚翠小姐,这里为何叫七宝楼啊?”钱逸群换了笑脸。
“许天师以忠、孝、廉、谨、宽、裕、容、忍为垂世八宝。”倚翠笑道,“我家主人说:容不下方才有忍。故而二者取一,将‘忍’字丢了。”
钱逸群微微颌首,古今智慧总是一般,这和赵监院说的是同一个道理。他又问道:“约莫旬rì之前,这里可是曾有客人?”
倚翠倒是大方,笑道:“何止旬rì之前?自从七宝楼落成以来,不知道有过多少客人。不过能够得以登堂入室的客人,前后只有四拨而已。”
“其实只要在门口敲门,道一声求见郭真人就能进来了,是吧?”
“正是如此简单,可见世上匪徒多于君子。”倚翠感叹一声。突然道,“看,又有客人来了,恐怕他们仍旧没缘分进来。”说罢,倚翠玉手轻挥,厅中浮现出一团白雾,从雾中映shè出四个偷偷摸摸的身影。
“这四人便是十全老人、圆明和尚、鬼面、方清竹方姑娘。”倚翠一一介绍道,“钱公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吧。”
“唔。的确。”钱逸群点头道。
倚翠又指着那圆明和尚道:“这老僧浑身毒虫,钱公子若是遇上了,可要小心些。”她手指轻轻一点,将画面拉近了些,堂中传来激动异常的吼声。
十全老人看着满地的符兵,按捺不住自己的气愤,咆哮道:“他们人呢!人呢!”
“地上明明有血迹却无尸骨,可见他们的确进来了。”圆明和尚在他身后道,“还是稍安勿躁。”
“安安安!安你nǎinǎi个腿!”十全怒气冲天,“本想让那小子给我们开条路出来。谁知竟然一个符兵都没少!他们到底去了哪儿!”
“师伯师叔,他会不会躲起来了?”鬼面出声道。“莫非是看穿了我们的谋划,反过来想让咱们替他开路?”
“这还用猜么!八成就是如此了!只是在这里……他们能躲哪儿去?”十全停下脚步,双手一背,四处张望。
“会不会进了楼里?”鬼面指着七宝楼,出声问道。
“不可能。”十全不耐烦道,“只要一碰这门,这些符兵就会冲过来。到时候就算是大罗金仙都未必逃得掉!”
堂上倚翠掩口笑道:“这老爷爷真是有趣,若是大罗金仙来的话,肯定是逃得掉的。”
钱逸群丝毫不觉得好笑。竖起耳朵听十全继续说话。
“而且这楼里相传有一只厉鬼,什么都瞒不过它。一旦被它盯上,大罗金仙加大阿罗汉都得脱层皮。”十全须发大张,吓得方清竹往后退了两步,战栗不已。
堂上众人闻言望向倚翠,心中不免发毛。这女子称郭璞为主人,那得多少岁数?肯定不是活人了。至于厉鬼嘛……看起来也不是很像。
“你们干嘛这么看着婢子?”倚翠委屈地挥了挥手,驱散了影像,“婢子哪里像厉鬼了?”
“这个,这老头十句话里有十一句是假的,我们不会信他。”钱逸群知道这女子肯定不是厉鬼,否则寻鬼司南早就报信了。
“钱公子真是善谑,多出的那一句是什么?”倚翠掩口笑道。
“还有一句是放屁,咱们听不懂,对他来说却也是话呢。”钱逸群笑问道:“倚翠小姐,之前来的几拨客人,后来都回去了么?小弟怎么不曾听说过?”
“开头来的两拨客人呀,”倚翠面露凄苦状,“他们不小心吃了冥蝶花,结果只能埋在后院了。”
“呃……”钱逸群语噎,“冥蝶花是什么?”
“是一种开在地狱里的花,开出的花如同幽冥之蝶,煞是好看。”倚翠笑道,“不过这花有一点不好,必须要活物将它们吃进肚子里,它们才能生根发芽,开出真正的冥蝶花。地狱哪里来的活物?所以这种花可是稀罕得很。他们也真是不幸。”
“好恶心……”符玉泽皱眉道。
钱逸群心中暗道:这种开在地狱里的花既然少见,那两拨客人怎么可能不小心吃到呢?“那第三拨客人呢?”他低声问道,心中泛起一丝jǐng觉,在案下的左手开始偷偷捏诀。
“他们也没能回得去。”倚翠道,“他们运气更不好,因为死活不肯吃冥蝶花,所以被拧断了脖子,埋在后院里当花肥。”
钱逸群低头看了看盘子里那连花带枝的小桃花,低声道:“这不是桃花吧?”
“公子真是说笑,”倚翠心情看似大好,“婢子怎敢拿桃花那么艳俗的东西来招待贵客呢?”
“这是……”钱逸群盯着倚翠,“冥蝶花?”
“公子好眼力。”倚翠轻笑道。
符玉泽正拿着花把玩,像是被电了一下,连忙丢掉,吓得面sè惨白。
钱逸群勉强笑了笑:“所以,我们若是很小心地不肯吃,那就只有被人拧断脖子,埋在后院了,对吧?”
“公子好聪明。”倚翠笑道。
“我只是有些好奇……”钱逸群站起身,走到当中。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一股号召力,人往那儿一站,其他三人自然聚在他身后,像是理所当然一般。“……你应该是郭真人留在这里招待来客,把郭真人的遗物留给有缘人,为什么会成为boss呢?”钱逸群问道。
倚翠一愣,笑道:“钱公子说的不错,不过婢子并不是波斯人啊。”
“boss,”钱逸群矫正她的发音,“不是波斯。”
“请恕婢子无知,”倚翠微微摇头,“这不像是中土方言吧。”
钱逸群轻吐一口气,笑道:“不懂就好,不懂就好。吓死哥了,还以为你真能看透别人的前世今生呢。”
“公子说说吧……”倚翠面露娇憨,“婢子在这儿困守了一千三百年,好不容易有人能够进来与婢子说说话。请公子怜惜则个。”
“旬rì之前,居行波那伙人,没陪你说话么?”钱逸群不答反问。
“他们呀,弄了好些个稀奇古怪的东西来砸门,当然被符兵收拾了。”倚翠笑道,“说来有趣,原本简简单单的事,到了你们这儿好像就成了登天的难事。譬如外面这两个老爷子,这些年,来了不下十余趟,也真真切切知道此间主人的名讳,却不肯客客气气叫一声门。”
“外面那么多符兵,居行波是怎么逃掉的?”钱逸群问道。
“逃?”倚翠道,“我若不帮他,他哪里能逃得掉?当然啦,无论善客恶客,留个活口出去传话,这也是主人的规矩。”
――换言之,那小子纯粹是命好?
钱逸群心中泛起一丝诡异,说道:“其实你并不是什么都知道,只是你能看到凡是进入此间的人,听到他们说话,所以才知道别人埋藏极深的往事。对吧?”
“公子说的是呢。”倚翠微微有些不自在。
“而且,你也不能违背郭真人的规矩。也就是说,你虽然恨不得吃了我们,但还是得客客气气招待我们。”钱逸群仿佛抓到了什么重点,“除非我们不小心吃了什么东西。”
“公子真是太过聪明了。”倚翠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目光中流出一股寒意。
“而且郭真人还立下了规矩,让你有问必答,不能说谎,对吧?”钱逸群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错,主人的确是这么定的规矩。”倚翠冷声答道。
“所以,那些不肯吃冥蝶花的人,其实不是你拧断了他们的脖子。”钱逸群左右踱步,“是符兵。对么?”
“又让你说对了。”倚翠的声音空灵起来,“你是这一千三百年来,最让我不舒服的人,我断不会让你好过!”
“所以我们只要不攻击你,你还有什么法子杀我们?”钱逸群松开手诀,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倚翠脸上渐渐腾起一股寒霜。
突然之间,她好像想开了,一脸寒霜尽去,又露出那个招牌似的笑容,说道:“你们且先随婢子上楼来。”
钱逸群识破了倚翠的底牌,丝毫不惧。白沙是好奇心比命还大的人,自然要跟着。一行人中惟独狐狸裹足不前,被符玉泽一把抱起,跟着众人往楼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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