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泽。我累了。”
“您还有四页字帖要临摹。没有完成的话,是不能休息的。”
“我怎么可能写得完呢?马上又有礼仪课了。我真不明白,怎么有这么多事要做。你看那些孩子,玩得多开心啊。我明明跟他们一样大,我也想……”
“您是虞府的大小姐,与下人们的孩子玩闹,有失身份。而且,这些都是您的必修课,是所有少爷小姐都会接触的东西。”
“又有什么用呢?你不觉得吗?”
“老爷太太这样安排,有他们的道理。”
“哼,都是老人家的意思吧?我爹娘都懒得管我,就她事多。”
“这都是为了您能成为优秀的人。”
“我又不想变得优秀——我只是想快乐。这也有错吗?我不也是孩子吗?”她生气地把笔扔到桌上,“你在我这个年龄,也像我一样整体被关着吗?”
他迟疑了一阵。
“在更小的时候,也曾经和其他同龄人在院子里玩。只要不妨碍府上正常的工作,作为下人的孩子,我们相对比较自由。”
“真好啊!我也想当下人的孩子。”
“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未来的。我爹娘出了事,我便只能按照他们签下的契,给虞府打工。”
“什么呀?给我们干活,委屈你了呗。”
“不。我是幸运的,虞府待我不薄。我在府上工作很多年,都心甘情愿。”
“这样啊。说起来,真是奇怪。我总感觉……不知道怎么的,你就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就好像,我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似的。”
“……我的样子和小时候相比,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所以不难猜到吧。”
“是吗?”她稍作思考,“我偶尔还会梦到小时候的你。真奇怪。其实我觉得,和你不是很像,但总感觉就是你本人呢。”
“您……梦到我?”
“是啊。还经常梦到一堆同龄的孩子跟我一起玩呢。可能是平时太累了,在梦里就想自由自在的。”
“我想,大概是这样。”
“阿泽,我做了个噩梦。”
“……也是常事。是您昨天没休息好吗?今天若是能尽早完成功课,就可以早些休息了。不要耽误了,快起来吧。”
“不。这次的梦……真可怕啊。而且,好真实,就好像我见过似的。”
“您梦到什么?”
“我梦到了一个怪物。”她说,“很可怕的怪物。也许它本来不是很恐怖,可它的轮廓像人一样,嘴里还能说出人话,这就吓人了……”
“唔。的确,有时越像人的东西,越让人恐慌。不过那只是梦而已。”
“你不知道,那真是吓死人了!我到现在还没缓过来。一回想起它的模样,我就开始头疼。它也有两条胳膊,两条腿……不对,可能有三条、四条胳膊。它还有尾巴。而且,它浑身都没有皮肤,整个身子湿漉漉的,没有血,只有一种奇怪的蓝色的液体。很恐怖,对不对?阿泽,你怎么了?你好像不是很舒服……”
“抱歉。那的确是很恐怖的怪物,我也……不敢想象。”
“不能想了,越想越头疼。”她摇了摇头,“那怪物一直让我跑,但也不追我,真是奇怪啊。我觉得可怕,就真的跑了。跑着跑着,就醒来了。”
“醒来了是好事。”
“也未必。不知道为什么……醒了以后的我,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摸了摸脑袋,黯然道,“就好像,其实我见过那个怪物,还跟它很熟似的。啊!说不定,是以前做过其他的梦。只是那些梦,我醒来都忘了,所以才不记得它。可这次有点太吓人,就记住了。”
“……”
“变成人的样子,来哄骗人类的妖怪,书里似乎有很多呢。”
九方泽踌躇着。她发现他的局促。
“怎么啦?你莫非听说过这种妖怪?”
“不。只是,也有人变成的妖怪。”
“你是说‘十恶’吧?的确也是有那种情况,但他们并不丑陋。可是不管好不好看,我都不像变成那个样子。人类之外的东西,太可怕了,我不要。如果有一天我变成这样,你可一定要把我杀掉。”
“为什么?”他惊愕,“死是很可怕的事。”
“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不信,还会觉得我只是小孩子。可是,我不怕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死过很多次似的。像睡觉一样。但我醒着的时候,也时常觉得我在梦游似的,一点也不真实,还很不开心——像又一场噩梦似的。”
“大小姐……”
“反正,我要是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可别让我活着了……一点儿尊严也没有,还要被人讨厌。我一点也不想被人讨厌。拉钩吧?你愣着干什么呀?”
“阿泽,他们说的那个戏班子是什么?”
“是霏云轩。曾经十分出名的戏楼,就在虞府东边一段距离。他们已经关门十年了,据说是新的楼主外出游历回来,打算重振老艺术的荣光。”
“十年前?我还没出生呢!戏楼是干嘛的?好玩吗?”
“我也很少接触这些,仅陪同和老爷太太去过两三次。不过,我很喜欢那种气氛。每个伶人都通过他们的表演,传递出特殊的感情。我无法用语言形容。”
“真好啊!你不仅听过,还是和我爹娘一起去的。我长这么大,就没怎么见过我爹娘。真不公平!”
“我也没有自己的爹娘了。”
“为什么?他们也在外面工作?”
“他们已经离世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太多感情,就好像说过了百次千次,“他们曾给虞府做工。”
“哦。随便。反正我没见过。啊——阿泽!你看,那个戏班子是不是来了?他们会给我演什么?”
“是老夫人请他们安排的节目。去了就知道了。”
“那他们可要好好唱,不然我就不让奶奶给钱。你也别催我,烦死了,一天到晚盯着我,你不累我还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