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冯易,姜丽云心里一暖。
要是没有冯易,就没有后来的她了。
在她瘫痪前几天,被她当女儿看待的小雨突然失踪,她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眼瞅着两个女儿接连出事,身体更是每况愈下,没过几个月就去世了。
小雨是因为被她大嫂指责才离家出走的,她大哥跟她大嫂天天吵架,她二姐则在为孩子不开口说话的事情焦头烂额……
她家里人帮不了她,是冯易帮了她。
没有冯易,她恐怕已经没命了。
九十年代中后期,村里很多人家已经开始富裕起来,他们姜家却乱成一团,是村里最穷的人家,也是村里人的谈资。
越是这样,她越是想出人头地。
当时她不仅瘫痪,还因为治病欠下不少债务,但她跟冯易一起经营她的小吃铺子,起早贪黑,没过几年就将钱还清了。
之后,他们还在镇上买了房子,有了存款。
此时的她,日子已经比村里人好过了太多。
等她儿子上高中,他们家买了电脑……
她学了打字,接触到网上购物,并发现了商机。
2008年,她开了一家网店,在网上卖他们这里生产的茶叶。
起初网店的生意并不好,但后来,她光是卖菊花茶,一个月就能挣好几万。
挣到钱之后,她又在网上开了一家服装店……
她站在风口,被吹上了天。
虽然她半身瘫痪,但这并不影响她在网上做生意,她甚至研究英语,将网店开到国外的网站上。
她去世前手下雇工上百,光存款就上亿。
但她这一生,过得并不好。
冯易才四十多岁,就患上癌症去世。
她自己呢?她早年太拼,瘫痪之后又做了很多手术,身体一直不好,冯易去世后,她的身体更是越来越差,不过十年,就油尽灯枯。
没想到,她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姜丽云一口喝干碗里的粥,拿起碗筷放在灶台上,见自己的母亲打算洗碗,她抢过抹布洗起来。
姜母很瘦,胳膊和腿跟麻秆似的,似乎就是骨头外面包了一层皮。
月经淋漓不尽带走了她体内的营养,让她患有严重的营养不良。
他们不是没有带她去看过,但这个时代小地方的医疗水平非常有限,这病也就一直没见好。
姜丽云一边洗碗,一边去看自己的母亲。
妹妹失踪后不久,她母亲就去世了,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自己的母亲。
她的母亲是个命苦的,熬了那么多年,眼看着经济就要腾飞,大家都能过好日子了,却早早去世。
她母亲这辈子,连肉都没尽情吃过。
早早去世没怎么享福的,不止她母亲,还有冯易。
真要说起来,上辈子对她最好的人,应该就是冯易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冯易却照顾了她快二十年,尽心尽力事事周到。
天崩地裂但短暂的热恋并不能让她动容,但细水长流的温情却能走到她心里。
她瘫痪的时候是97年。
她瘫痪之后,因为谢祖根入狱,谢家一直找她麻烦,她家又出了那么多事情……当时是她最难的时候,家里家外全靠冯易撑着,要是没有冯易,她不一定能撑下来。
后来他们一起开店,她最多也就是坐在轮椅上包包馄饨,大部分工作,都是冯易在做。
后来她开网店,冯易更是要在照顾她之余,帮忙做各种杂事。
冯易后来换癌症,多半是因为年轻时太操劳了。
这个男人一直没有清闲过,也就最后那些天,生了重病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才什么都不用干。
但到了那时候,冯易还在担心她没人照顾。
姜丽云眼眶发酸,深吸一口气,将回忆压在心底。
重活一次,她希望她在意的人,都能活得好好的。
今年是1987年。
他们这里是个小地方,跟七十年代相比变化不大,但姜云丽知道,在接下来的四十年里,这个国家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无数机会,在她的前方等待着她。
当然,在那之前,她要先弄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
她死在2024年,对自己在八十年代的生活,她能记得一部分,但已经记不清了。
“妈,今天中午吃啥?”收拾好心情,姜丽云随便找了个话题询问姜母。
姜母道:“我让你爸去镇上买菜了,也不知道他会买什么回来,等下你姐要过来,你做几样好吃的……”
姜丽云听姜母这么说,就知道自己今天,应该是不用上班的。
早些年,工厂都是国营或者某个集体办的,比如他们乡,也就是这时候的人嘴里的公社,就办了一个砖瓦厂。
而她所在的村子,则办了一个沙发厂。
她生于1967年,在十六岁,也就是1983年的时候进了沙发厂。
当时沙发厂效益还算不错,但差不多从今年开始,厂里的效益就不太好了,时不时放假。
也是今年年底,她和谢祖根确定了关系,并在明年结婚。
“丽云,你去拔点黄豆,让你姐带回去吃,再挖点芋艿和番薯,我记得地里还有个冬瓜,你也摘回来……”姜母说个不停。
姜丽云道:“姐想要的话,让她自己去地里弄。”
姜母一下子没声了,面上露出些尴尬来。
姜丽云低下头继续洗碗,只当没看见。
她父母生了一子三女,四个孩子里,要说受委屈最多的,绝对是她。
她哥是老大,还是男孩,在家自然最受宠,她奶奶还在世的时候,但凡手里有点好东西,就会偷偷给她哥。
她哥的日子,过得并不差。
她姐虽然是女孩子,但到底是家里的第一个女孩儿,待遇也不差,尤其是她姐喜欢跟她哥做比较,比不上她哥就闹……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姐也没受什么委屈。
就说小雨出生后……当时家里事情那么多,她姐却还能安安稳稳在镇上读初中。
到了她这里……她从小捡她姐的旧衣服穿不说,家里的家务,地里的农活,她也做得最多。
小小年纪就拎着篮子去割草这都不算什么,田地包干到户之后,她哥在公社上班,晚上都不回来,她姐一开始在读书,读完初中又去了镇上上班不肯下地……
地里的农活,都是她跟她爸两个人一起干的。
她进了沙发厂之后,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去地里忙活,都没什么空闲。
她不干不行。
到了割稻的日子,别人家的稻子都被割完了,就她家的稻子还在地里……她不去割的话,难道要任由稻子烂在地里?
她爹是个瘸子,她娘是个病秧子,她做不到撒手不管。
干农活真的很累,她很早就发誓,等有了钱,她一定不再干农活。
她去世前几年住在一个别墅区里,左邻右舍的那些老头老太都喜欢在院子里种菜,只有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在家没少干活,但眼巴巴收拾出一堆蔬菜让她姐带走这样的事情,她上辈子不会干,这辈子更不会干。
姜丽云把碗洗好,又洗了锅,然后开始收拾厨房。
她现在的身体真的太健康了!
重生的喜悦充斥在她心头,让她的身体里憋了一股劲。
她迫切地想要干点什么。
也就是在收拾过程中,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这个时候的她又要上班又要干农活,自然顾不上家里,她家挺乱的,洗好碗,姜丽云又拿了扫帚扫地。
她正忙活着,她姐姜丽萍回来了。
姜丽云今年二十岁,而她姐姜丽萍比她大两岁,今年二十二岁。
虽然她们的父母身体不好,但长相不算差,因此他们四兄妹,模样都不错。
二十二岁的姜丽萍眼睛很大,皮肤白皙,她烫了卷发,涂了口红,画了又细又弯的眉毛,一张脸显得非常精致。
她的穿着也跟农村人截然不同,收腰的深蓝色的确良衬衫和烫得笔挺的黑色裤子,还有中跟的小皮鞋……就这一身,不说乡下了,在镇上都是非常时髦的。
精心打扮过的姜丽萍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骄傲劲儿,看着家里的破房子的时候,眼里还带着嫌弃。
姜丽云心情有点复杂。
年少时,她对她姐是有怨言的,因为觉得自己在家忙里忙外吃了亏。
但进了沙发厂,开始自己挣钱之后,这份怨念就淡了。
她很早就认识到,日子是要自己过的,怪怨她姐并不能让她得到一丝一毫的好处,只会浪费她的时间。
如今重生归来,再看到光鲜亮丽的姐姐,她更是只剩下唏嘘。
要知道上辈子到了后来,她姐满心颓然,浑浑噩噩地过着,不过是熬日子而已。
此刻的姜丽萍,却是充满朝气的:“丽云,你都二十岁了,怎么也不打扮一下?沙发厂那么多女工,你绝对是最土气的。”
“我没钱。”姜丽云道。她在厂里确实算土气的,其他女工不一定像她姐一样洋气,但至少有几件新衣服轮换着穿,不像她,仅有的几件衣服,大多是她姐不要了给她的。
“你月月拿工资,哪里没钱了?”姜丽萍道。
姜丽云没说话。
她确实月月拿工资,但沙发厂的工资并不高。
不管是沙发厂还是公社的砖瓦厂,早年都是不发工资的,当时去厂里干活的人都是本地农民,拿的是工分。
当然也不是一分钱都拿不到,厂里会给少许补贴。
他哥1978年进公社办的砖瓦厂干活,拿的就是工分,此外,每天还有两毛钱的吃饭补助,要是加班或者干一些危险的工作,另外会再给点补助,一个月下来,顶天了拿十块钱。
一直到1981年1月,砖瓦厂改革,工人才不再拿工分改为拿工资,她哥当时是一级工,每天一块一的工钱,一个月差不多三十三元,加点杂七杂八的补助,到手大概四十元。
之后,因为国家大力搞基建砖瓦厂效益好,他哥的工资还年年涨,这时候,每个月已经能拿一百出头。
谢祖根是砖瓦厂运输队的,虽然他从来不跟着船去外面,但他能多拿一份补贴,那补贴大概是工资的三分之二。
1987年的时候,谢祖根每月的收入,将近两百。
但沙发厂不一样。
沙发厂的工作比砖瓦厂要轻松很多,效益又不好,她这会儿每个月的工资,也就四五十。
四五十能干啥?这年头很多东西都供不应求,物价并不便宜,一斤猪肉都要一块钱。
姜丽萍小声开口:“你就是笨,把钱全花在了别人身上!不过等你结婚,嫁个好人家,工资就能全留着自己花了。”
正说着,瞧见姜母过来了,姜丽萍提高音量:“丽云,我这次过来,是要给你说一门好亲事!我公爹不是在化肥厂上班吗?他厂里有个叫周大飞的年轻人,老婆得黄疸肝炎去世了,他想再找一个……”
姜丽云知道黄疸肝炎,八十年代,这病曾经在他们这里肆虐,他们村就有好几个人得了,还有人因病去世。
她姐给她说亲这件事,她也有印象。
她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