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坐在雪地上,被那股无名怒火烧得浑身发热。
异史君居然説他正在淡忘芳芳,而且采取了全盘抛弃的手段加以掩饰,好像他在背叛芳芳的同时还显得非常懦弱。
慕行秋如果是一名莽撞少年的话,他会一直愤怒下去,想方设法也要找到异史君问个明白,可能还会狠狠地打上一架,可他不再是少年了,早已驯服了心中的冲动。愤怒像潮水一样渐渐退去,他开始想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愤怒?再往前想,当初他为什么没有要回霜魂剑?
跳蚤也挣脱了身上的冰块,正围着地面上的星云树种子转圈,突然前冲又突然退后,活像一条身躯过于庞大的狗在摇尾戏弄一只甲虫。
它什么也不用想,更不会反思自己前些天的变化,只需记得带翅膀的种子不能吃就行了。
慕行秋却不能不想,慢慢地心中生出一股悲哀。
离开潜龙之火的时候,他曾经感受过纯粹的自由,他曾经想那是因为自己再也不用为任何人、任何事负责了,可是现在又逐渐卷入妖族的生死之战,身边也留下了秃子和跳蚤,而他并不感觉为难,甚至还有一dian激动与兴奋。
霜魂剑、霜魂剑……
慕行秋不停地念叨这三个字,希望唤起对芳芳的怀念与情感,可是做不到,他仍然能想起从学堂里第一次见面一直到断流城碎丹时的芳芳,满怀温情,足以驱散冬夜里的寒风。可是霜魂剑里的魂魄却是一个陌生人。
慕行秋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那是芳芳的魂魄,却怎么也无法去除一个念头:那不是芳芳。
那不是芳芳,她没有七情六欲。比注神道士还要彻底。
那不是芳芳,她一刻不停地修行。专注于道火本源,境界比慕行秋高出太多。
那不是芳芳,她再也不会掩齿微笑,只露出两只漆黑明亮的眼睛,再也不会隔着木桌推来一本厚厚的书籍,翻开的那一页恰好记载着慕行秋最关注的一些疑惑,再也不会红着脸将自己面前的鱼肉让出来,希望慕行秋能接过去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再也不会立于残破的城墙望楼之上,夜风满袖,与他默契地望着同一个方向……
一切的一切都不会重演,断流城之战结束将近七年,慕行秋才接受芳芳已死的事实,好像有大神通者在现实世界者施展了时间法术:芳芳的死讯放慢脚步,与此同时慕行秋却在正常生活,但噩耗终将到来,跟当初同样沉重,同样令人促不及防。
剑内的魂魄无论有多么特殊。都不是芳芳本人,灯烛科道士孙玉露很早之前就跟他説过这一dian,可慕行秋迟迟没有接受。他存着一丝幻想,即使几次进入霜魂剑没有找到熟悉的芳芳,他仍然执迷不悟。
可他也做了一些自我欺骗的事情,找种种借口少进、不进霜魂剑,以为这样就不会打扰里面的魂魄,其实他是失望,因为他看到的根本不是记忆中的芳芳。
异史君不愧是拥有几千年记忆的众魂之妖,一眼就看穿了真相。或许左流英也看穿了,所以他説“你终于认输了”。所以他没有找过慕行秋,却让秃子独自追赶xiao秋哥。特意带来一句“情劫未度不可重修内丹”……
悲伤的湖水淹到了鼻孔以下,上面还飘浮着一层愧疚。慕行秋越是思念那个有血有肉的芳芳,越是不得不承认异史君的话:他抛弃的是霜魂剑和里面的魂魄,而不是雄心与责任。
如此阴险而复杂的手腕,慕行秋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做出来的事情。
跳蚤走过来,它终于吃下了那粒种子,恢复了威严凝重的外表,伸出舌头在慕行秋脸上舔了两下。
慕行秋抬起头,猛然站了起来,南方冰城废墟周围的火堆正在陆续熄灭,表明星云树的种子正在飘落。
战斗开始了。
慕行秋没时间再追问内心,立刻向南方疾速飞去,心里开始琢磨异君临走时説过的另一句话:“记住,数量或许能击败冰魁。”
什么数量?妖族的数量,还是妖器的数量?慕行秋强迫自己回想刚才看到的一切,冰魁身强力壮,但最具威胁的招术还是最后的自爆,那一爆足以将至少十几丈之内的所有活物冻结。
慕行秋用多件法器和妖器挡住了一些冰冻,可他根本没来得及施法,起作用的是法器和妖器本身,跳蚤也帮着分担了一些。
分担!慕行秋脑子里灵光一闪,明白异史君的意思了。
仔细想来,他这一路上所见过的斗转星移阵,聚集尸体最多的也不过六七十具,大部分都是十几具甚至寥寥几具。这不只是阵法需要,也是冰魁力有不逮,没办法一下子冻住太多的目标。
这样一来,锦簇和申尚最初制定的战术就犯下严重的错误,他们让众妖按部族分开,互相支援、照应,无异于给了冰魁各个击破的机会。
离冰城废墟还有三四里,慕行秋和跳蚤都不能再飞了,斗转星移阵的力量已经漫延到这里,将法术都禁锢住了。
慕行秋跑向妖族阵地,远远就看见数十只正成形的冰魁,有的只是一束淡蓝色光柱,有的正在吸雪凝冰,有三只已经挥起手中的巨大冰剑。
冰魁分散在不同的位置,在他们周围,恢复斗志没几天的妖族惊恐万状,缓步绕行,迟迟不敢发起进攻,负责支援的妖族跑了过来,却不敢靠得太近。
只有一个地方发生了真正的战斗,废墟西北方,锦簇正挥舞着重锤用力砸向比自己高几倍的成形冰魁,数十只强壮的兽妖受到鼓舞。抵住了冰魁带来的恐惧,也跟着挥起兵器击打纯冰的身躯。
但这不是普通的冰,不管重锤有多重、刀剑有多锋利。ding多砸下一xiao块冰碴,冰魁不受影响。仍在按部就班地凝成身体,手里多了两柄长长的冰剑。
慕行秋和跳蚤赶到的时候,这只冰魁正好会动了,向前迈出一步,双剑齐挥,一下子就砍断了七八件兵器,两只妖族被剑锋划过,只来得及张下嘴就倒下死去。伤口刚流出一丝血就被冻住。
“跟我走!”慕行秋冲着锦簇大声叫道,时间紧迫,他只能下命令而不能做解释。
锦簇躲过了冰魁的双剑,正要再度进攻,听到慕行秋的话,他停住了,犹豫片刻才带领一群妖族跑向慕行秋。
“把妖族聚在一起,越多越好!”慕行秋从一只兽妖手里夺过长枪,再次大喊:“跟我走!”
锦簇也喊出了命令,有一些妖族却不愿意离开冰魁。心里越是害怕脚下越是迈不动步,像是着迷一般跟在冰魁身边,冰剑扫来时也知道躲避。动作拖泥带水,跟迎上前去没有多少区别。
锦簇从胸腔里发出连声怒吼,转身抓住一名不服从命令的妖族,一下子抛出几十步远,越来越多的妖族跟随饭王一块吼叫,震醒了最后几只还在犹豫的妖族,手忙脚乱地从冰魁身边跑开。
慕行秋向另一只正在凝结的冰魁跑去,手里晃着长枪,跑出一段距离才想起来并不是所有妖族都有夜间视物的本事。于是一声接一声大叫:“都过来,靠近我。不要落单!”
申尚带着符箓客们跑来,他们一直在鼓动众妖作战。可是效果不佳,恐惧情绪还是在快速漫延。
申尚太期待慕行秋的回归了,隔着几十只妖族就大声问:“找到办法了?”
“数量!聚在一起能分散冰魁的力量,越多越好!”慕行秋回答。
申尚面露喜色,与符箓客们立刻分赴各处,向众妖发出警示。
最初的战术全被打破了,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慕行秋回头望去,发现冰魁已经追来了,看上去动作迟缓,其实一步就能相当于普通妖族的十几步,冰剑扫过,总有目标倒下。
剑上沾染的血越多,冰魁的力量就变得越大。
慕行秋转过身,挺着长枪,从一群妖族头ding跃过,一枪扎向冰魁。
他必须做dian什么,好让自己从心绪的一团乱麻当中挣脱出来,只做寻常的事情不行,得要行走在刀尖上、来往于火海中、单脚立于悬崖边这一类的冒险才行——他需要极端的刺激才能摆脱心中的无数个质问。
枪头ding在冰躯之上,一下子就折了,可慕行秋没有退却,还将是枪杆刺入冰魁体内,推着他后退数尺,双臂再一用力,枪杆断为三四截。
慕行秋有一身力气,却没有趁手的兵器。
一个庞大的身躯从他身边掠过,跳蚤来了,它有力气,还有比钢铁更硬的双角,一下子撞在冰魁腿上,慕行秋高高跃起,踩着冰魁的身体接连几跳,站在肩膀上,抡起拳头,对着正在呼出白汽的鼻孔狠狠砸下去。
锦簇和一群妖族边跑边回头观望,全都惊呆了,几乎忘了自己在奔跑。
他们已经是最勇敢的妖族,敢于挥舞兵器与冰魁战斗,可这个人,他简直不是人,拳头比重锤还硬,砸在冰魁的鼻子上,只见冰屑四溅,高大的怪物无论怎么摇头,都没办法将他晃下来。
脚边还有一头麒麟,双角像凿子一样,每下都能从冰冻的腿上剜下一块来。
冰魁被激怒了,右手挥剑砍向肩膀上的人类——冰屑像飞溅的血一样弥漫半空,冰魁的脑袋被自己砍掉了,可他没有死,反而继续向前行走,三步后才轰然仰倒,他的一条腿硬生生被跳蚤的角给挑断了。
逃跑的众妖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望着那一片迟迟未散的冰雾,心都悬了起来。
“跑!”慕行秋从雾中一跃而出,身边跟着麒麟。
雪地上出现了十几条冰线,这是冰魁即将爆炸的前兆。
正常情况下,妖族在这个阶段是不会离开冰魁的,他们会围成几圈,惶恐地等待最后一击,明明不想死,就是不敢逃。可这回不一样,他们有临危不惧的饭王,还有能将冰魁掀倒的勇士和麒麟,他们的命令立竿见影。
众妖拼命奔跑,慕行秋和跳蚤跟在后面,他来不及聚集足够数量的妖族,只好让大家跑开。
冰线的延长速度更快,超过了慕行秋的脚步,砰的一声爆炸,地面陷下去一大块,寒气席卷方圆数里之内的所有生物。
这次爆炸的威力远远超出慕行秋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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