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天空,几朵白云悠悠飘荡,无情地遮住了明媚的阳光,将脚底绿色的平原染成了暗绿。
连索恩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天空,关注这种无聊的景象。
他只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情就好似刚刚被白云遮挡的阳光,逐渐由轻松惬意变得阴暗和沉重。
索恩就这么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除了偶尔几声鸟鸣,一切都显得非常安静。
他的脑海中再次响起了暮光镇领主萨拉扬语重心长的话语。
狼藉的战场?痛苦的呼喊?面临死亡的战士呼唤爱人的声音?
恍惚间,蔚蓝的天空在他眼中逐渐变得阴暗,空气中也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他仿佛看到了刀光剑影的混战中,一个个战士倒毙于血泊之中。看到浸透鲜血的残衣裹着一具具模糊的血肉,但仍有垂死挣扎之人艰难地在残肢断臂间爬行。
甚至他还看到一个个满面血污的头颅缓缓抬起,血红色的双眼瞪得极大,垂死的眸底闪烁着一抹难以理解的幽光……
有谁还能够记得这些死去的人?还会记得他们曾经的音容笑貌?还会记得他们守护家园的决心是被强烈的信念和浴血奋战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或许那些幸存者们会暗自下定决心铭记这些逝去之人,但当永无止境的战斗把他们的全部注意力吸引住让他们变得麻木的时候,谁还会频繁地想起那些逝去的人。
而如果不再有人记起他们,也许他们就真正的消失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幸存者们的负罪感慢慢减轻,因为他们会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地遗忘更多。
当回忆模糊不清时,就给他们提供了自我欺骗的机会,他们会自私地转而为自己依稀记得和经历的事来向后人称赞自己。还会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神采飞扬的吹嘘自己当初是如何的英勇杀敌,却丝毫不去提及那些与他并肩奋战而倒下的人。
也许这种负罪感会一直存在,因为到最后我们都是自我为中心的生物,这是每个个体都无法否认的真实。
说到底,我们所有人都是用我们自己的眼睛来看待这个世界。
索恩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萨拉扬的一番话语,联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让他头疼的东西,但是他知道瀑上镇上城区那一座座孤零零的坟墓除了尚在世间的动物伙伴外,陪伴他们的大多只有荒凉的野草。
上城区尚且如此,下城区的同胞可想而知。
至少上城区的大多数半精灵还有自己的亲朋好友与动物伙伴,而下城区呢?
那么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呢?不就是这永无止境的战争?
回过神来的索恩摇头失笑一声,随即有些无精打采地垂下眼眸,躲过从云层中钻出的阳光,即将临近正午的阳光有点刺眼,让他不想与其直视。
但他却希望在这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每个人的忧郁心情都会被抚慰成快乐,因为心中拥有了阳光,生命中才会有温暖。
当第一缕曙光刺破黑暗,光明才会随着时间铺满天地。
垂下目光的瞬间,索恩立刻感应到一双明亮的淡蓝色眼眸不知何时开始,一直在静静地注视自己。
这目光看似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动,但他却看出了其中蕴含的万千中含意。
索恩对视着莉丽亚的双眼,微微一笑,将手搭在她瘦弱的肩膀上,顺势将其轻轻地揽入怀里,手掌不停地来回抚摸着她披散的青丝。
乖巧的半精灵少女没有一丝抗拒,她就这么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惬意地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随着萨拉扬的话音落下,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和深思。
有的人在回味这些话的真正含义,有的人也会投以不屑的目光,同样也有的人忍不住发出低沉的叹息……
“瞧瞧!暮光镇的战争领主萨拉扬这话说的多么感人肺腑,多么伟大,多么令人动容。”
尖细刺耳的嘲讽率先打断了这片刻的沉默,这声音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白蔷薇骑士奥普特将沾染血迹的白披风甩到身后,露出被剑刃划破的雕花胸甲。
只见他不顾尚未愈合的深长伤口,也不顾身边两名同伴的无声劝阻,像一头愤怒的公牛似的冲到萨拉扬身前,有模有样地学着他语重心长、悲怜天人的语气,有声有色的向所有人重复起来:
“我们翡翠原野的人之所以成立联盟,只是为了尽早结束战争,让这里成为一个远离战火的庇护所,而不是统治者们为了权力、集团和荣耀发动的一场场战争。”
“萨拉扬!你将这些话一口气说出来的时候你自己会信吗?你就不觉得自己的良心会痛吗?”
白蔷薇骑士奥普特的嗓音因愤怒而变得尖锐,他那双仿佛燃烧着怒火的双眼死死的瞪着沉默的萨拉扬,咬牙切齿道:
“你是不是早就忘记了暮光镇的建立到底沾染了多少同胞的鲜血,早就忘了你们当初为了争夺领地的互相杀伐,忘记了你带着一群人偷袭我们的丑陋场景。”
“谁TM的知道这破游戏突然就退不出去了!我TM有什么办法?!难道让我的人全部都伸长脖子站在那里像猪崽一样,等着让你们一刀一刀的砍下去吗?!”萨拉扬闻言,神色猛地一变,立即毫不示弱的迎上白蔷薇骑士不善的双目,怒声反驳道。
“游戏里争夺地盘互相混战不是常有的事吗?谁能想到这仗刚打到一半,游戏突然就退不出去了,被杀死的人就永远消失了。况且,当时那种情况,你们双方都杀红了眼,谁都不肯退让半步,这才导致了最终的惨剧发生,这种破事儿你还有脸再提。”
卡洛斯皱着眉头走了出来,先是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白蔷薇骑士,这才迎上一道道疑惑的目光向他们解释两人之间的旧怨。
“没错,我当初在翡翠原野上建立暮光镇,的确是有着自己的私心和小算盘,甚至有人试图与我争夺地盘,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狠狠地把给他打回去,不死不休!”
萨拉扬双目环顾四周,神色冷静的说道:“但是,这只不过是一个游戏而已,在游戏世界中随心所欲的做自己喜欢的事,难道还有错吗?”
“既然你都承认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私心,那你刚才说的那些废话算什么?是向我们展示你暮光镇领主最虚伪的一面吗?如果是的话,那么恭喜你,你已经做到了。”一名獠牙团的成员走出来,攥紧佩戴的铁护手,望着萨拉扬冷声反驳道。
“所以我说的是在这个世界仍旧只是一款游戏的时候内心的真正想法,但连整个世界都会发生如此诡异的变化,更何况是深不可测的人心。”萨拉扬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蔚蓝的天空和明媚的阳光,微微一叹,缓缓说道:
“当翡翠原野的所有人都回不去的时候,他们唯一的庇护之地只剩荒野中孤零零的城镇的时候,每个人的内心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变化。
有的人选择留在这里守护自己的家园,有的人选择投靠原居民的势力,甚至有的人想要平平淡淡的活下去,我尊重他们的选择,从来都没有去强行阻拦他们。
我能够或者说我希望做到的只有守护住这个坐落于荒野的领地,让它免遭入侵者的威胁,成为我们这些异界来客的庇护所,这有什么错吗?”
“你说的太对了,高尚而伟大的领主,你尊重他们的选择,从来都不会去强行阻拦他们。”白蔷薇骑士奥普特捂着腹部渗血的伤口,呲牙咧嘴的笑着点头,扭曲的表情就仿佛非常赞同萨拉扬的话语似的。
接着,他又皱了皱眉头,露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讽刺道:“你从来都不会阻拦他们?让我仔细想想……还记得一年前那个非常爱笑的小巫师吗?
据说这个可怜的小家伙生前是一个非常开朗活泼的孩子,他的真实年龄只有15岁,可是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呢?
最终的结果就是他被你的花言巧语骗的放弃了前往巫师联盟的打算,而选择留在暮光镇,然后在一次豺狼人进攻的战斗中,脑袋就像摔在地上的西瓜似的,‘砰’的一声碎掉了,红的白的流了满地。”
萨拉扬魁梧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罕见的沉默下来没有进行有力的回击,只见他垂下眼眸,紧紧地抿着嘴唇,不言不语。
“游戏嘛,自然是小孩子玩的最多,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只要给他们画几个大饼,说一些振奋人心的话,他们就像狼群一样嗷嗷叫的向前冲。一年半过去了,你难道就没有发现自己领地的小伙子还剩多少了吗?也不知道…..”
白蔷薇骑士奥普特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表情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似乎嘲讽萨拉扬给他带来的快感瞬间就消失了似的,只见他沉默了一下,又撇撇嘴,嘴硬的说道:
“可惜的是,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们都剩的差不多了,而你也不会再有什么机会忽悠到这些可爱的小伙子们了,因为他们不是在成熟中长大了,就是在成熟中‘夭折’喽。
每个人都有许多张面孔,有的人外表美丽,却隐藏着骇人的本质,指不定哪天就向你伸出了血腥魔爪。”
白蔷薇骑士说完,故作潇洒地甩了甩沾染血迹的白披风,便不再理会萨拉扬,而是捂着仍在渗血的伤口,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人群。
“果然是一位高尚的领主,口口声声说着要为自己的同胞们建立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领地。殊不知正因为你这个神经错乱的理想害死了多少人,你们在荒野中每前进一步,留下的脚印都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难道你们就不知道‘屠龙者终成恶龙’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吗?”獠牙团的成员再次出声挖苦道。
“那你的意思呢?”半卓尔精灵霍拉特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淡红色眼眸直视獠牙团成员的面孔,冷冷的质问道:
“不这么做的话,让我们像你们一样?把自己的信仰献给战争之神?然后跟随着神祇发动的战争风暴席卷世界各地?最终变成那散落在岩石间的累累白骨?”
“巫师联盟并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美好,这对于那名死去的小巫师来说,暮光镇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铁马镇的巫师兰德尔挤出人群,保持着平静的神色说道:
“我在大陆中部的巫师联盟里待了半年时间。没错,我的确学到了很多魔法知识,但是你们知道这些都是用什么东西换回来的吗?你们根本不知道,也不会去了解,因为你们只能看到一个事物的表面,而无法了解其本质,然后就喜欢用自己的想法来强行扭曲他人的看法。”
说完,这位巫师什么都没有解释,再次走入人群中。
“我们翡翠原野的人之所以在今天聚集到一起建立领主联盟,正因为我们都有着共同的目标。”卡洛斯望了一眼依旧沉默的萨拉扬,向前一步,说道:
“就算这个目标传到你们耳中听起来有多么的可笑,多么的理想化,多么的不切合实际,至少我们已经在朝着那个方向前进了,因为我们知道这个目标若是真的实现能够带来什么样的好处,而不是像你们一样为了某个伟大的存在,盲目的将自己席卷到永无止境的战争风暴之中。
所以你们来到翡翠原野做客,我可以代表所有人欢迎你们,但是你们要想在这里利用你们信仰的教义指手画脚,亦或者冷嘲热讽,那么真的不好意思,恕不远送。”
“我们在荒野中每前进一步,留下的脚印都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你这句话说得不错,的确如此。”短暂的沉默过后,索恩突然挤开人群走了出来,他平静的目光注视着这位獠牙团的成员良久,直到对方尴尬的转过脸去,这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但是你并不知道这些留下鲜血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当一个勇敢的战士在面对即将席卷而来的战斗时,他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你们同样也不知道当他们将某个地方当做心灵寄托的时候,他们的信念是如何产生的,你们更不会知道一个仅仅只居住几天时间就亲口承认‘这是一个值得用性命守护的家园’这句话到底是依据什么说出来的。
这些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你们的战斗只是为了一些飘渺而伟大的存在,你们只会认为每个人都不应该畏惧战争,而应把战争视作一种自然之力,一种人类的力量,一场文明由自身的存在而带来的风暴。
你们难道就不知道战争的尽头是什么吗?那我告诉你们,战争的尽头就是和平,我们翡翠原野发动的每一场战争都是为了更早的迎来和平。而你们呢?你们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的奔向战场是为了什么?
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让战争之神更好的看到你们在战场上面对敌人时奋力猛击的身姿?让祂看到你们光荣而不知疲倦的战斗姿态?”
望着沉默不语的獠牙团,索恩接着说道:“你们为了权力、集团和荣耀而征战,在这渴望通向伟大的道路上,你们有没有停下脚步想一想,这些东西就算都给你们了,你们就真的满足了吗?”
索恩说完,不等他们反驳直接离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说出这么多话,或许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有感而发吧。不过,这些话说完,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内心舒服了很多,这就足够了。
同时,他想起了自己上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似乎还是在半年前路过塔兰村废墟的时候。
“亚莲娜拉女士,既然你们是战争之神的信徒,那么我想问一下,与战争相对立的和平女神你听说过吗?”这时,神色平静的德鲁伊枯木大师来到大主教亚莲娜拉面前,静静地注视着她沉思的面孔,询问道。
“和平女神埃达丝是位和平主义者,就算是遭受到威胁,也不会对敌人采取任何行动。当遭遇挑战者时,这位热爱和平的女神甚至会为了避免战斗,选择直接将挑战者需要的东西交出来。正因为祂的这种软弱的教义,所以才成为了一名几乎被遗忘的神祇。”亚莲娜拉不假思索的直接回答出枯木大师的问题。
“那你应该知道战争之神对和平女神的态度是什么吧。”枯木大师微微一笑,再次询问道。
“战争之神认为神职与其截然相反的和平女神既天真又软弱。然而,出于对祂信念的尊重,战争之神也会严惩那些亵渎和平女神祭司和神殿的敌人。”亚莲娜拉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德鲁伊,回道。
“与森林女神梅莉凯一样,和平女神埃达丝也侍奉着自然之神西凡那斯。尽管在无数岁月中,很多大贤者们都认为和平女神的神力已经衰歇到即将消逝的窘迫境地,但是和平女神却能够一直维持到现在,并还有余力在主物质位面建立起自己的神国,然后耗费庞大的神性力量将神国迁移到极乐境。亚莲娜拉女士,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枯木大师面带微笑的看着忍不住蹙眉的大主教,向她讲述道。
“是因为和平女神埃拉丝得到了极乐境的邻居魔法女神密斯特拉、大地母神裳提亚还有森林女神梅莉凯的帮助。”亚莲娜拉想起翻看过的资料,回道。
“不对,那只是一些学者单方面的猜想罢了。”枯木大师微微摇头,转身丢下一句话:“如果没有和平来定义和突出战争,战争也就失去了自身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