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胡耀祖忙得脚不沾地。
离开驿站后,他还得先送褚夫子回去。
褚夫子摆手:“不必,都说了不顺路何必你夜夜折腾走这一遭?”
胡耀祖笑笑,态度不卑不谦,又周到恭敬。
“天黑,学生不把您送回去,如何能放心。”
褚夫子捋了把胡须,没再和他推辞,眼里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下。
街上的人很多,这几日泽县城门没有宵禁,方便报官的百姓随意出路。
等两人离开主道,周边的人这才少了下去。
眼瞅着前面就是褚家了。
褚夫子看了眼天色,出声:“等这次事毕,就来家里提亲吧。”
胡耀祖脚步一顿,袖下的手紧了又紧。
周遭昏暗,也就勉强借着月色看路,褚夫子没能察觉他的异常。
“今儿都有贵人夸你了,回头要是考你学问,你可别慌。”
留下好印象,可比什么都强。
“老夫也会倾尽一切给你铺路。”
“你的资历摆在这里,等乡试过了,老夫就厚着脸皮去寻县城的赵夫子,让他收下你。有他教导,你才会更为受益。”
赵夫子……
胡耀祖呼吸变浅。
赵夫子学问好,早些年教出了不少举人!
多少读书人想去他门下。
偏偏赵夫子得了个女儿后,生怕太忙腾不出空陪妻女,又怕精力不足耽误学子,这几年虽照常去学院教学,可都没再收学生放在身边亲自指导。
这让多少读书人直叹可惜。
要是他能得赵夫子提点……
褚夫子如此为他费心劳神,打的什么心思,他岂会不知?
胡耀祖朝褚夫子笑:“学生让您费神了。”
这就是应了。
果然,褚夫子满意大笑:“日后便是一家人,别提两家话。”
褚家门口早已有人翘首企盼。
正是褚家女褚芸。
她是出来接阿爹的,也有想见胡耀祖的女儿家心思。
她提着灯,远远听见这段对话,登时羞红了脸。
褚芸欢喜极了。
胡耀祖模样俊朗,又温润会照顾人。这些年跟着阿爹读书,礼节周到不说,见了她后也格外关照有礼。
能嫁给这种人,真是她三生有幸。
“爹。”
她小步走过去,扶着褚夫子,不敢看身边的胡耀祖。
褚夫子笑:“都听到了?”
见褚芸不好意思说话,他笑着拍拍女儿的手。
“行了,你和耀祖说说话,爹去寻你娘。”
他有意让两人相处。
虽说天色晚,可褚夫子对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很放心。巴不得这两个孩子感情深。
胡家虽在乡下,可他看重的是胡耀祖这个人。
此子假以时日,必有一番作为,若不早早定下,就让旁人抢先一步了。
褚夫子走后,褚芸愈发不好意思了。浑身都烫了起来。哪里知道对面的胡耀祖,眼神又冰又冷,对她没有半分情意。
她把手里的灯朝胡耀祖那个方向递了递。
“天色已晚,你回去吧,你我的事日后……日后再提。这几日阿爹回来倒头就睡,可见你也累极。灯笼给你照明。”
她的嗓音又娇又羞。
胡耀祖心里却想别的女子。
他从没听虞听晚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过话。
虞听晚只会拒他于千里之外。
“胡哥哥。”
不得回应,褚芸试探叫了一句。
胡耀祖回神,温声去接:“多谢。”
既然下了抉择,态度也得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怀里做工精细的木簪取了出来。
本是他给虞听晚买的。
上头还沾了他的体温。
此刻,被他温温有礼的双手奉上。
“此物不值几个钱,却是我的心意,望姑娘莫嫌弃。”
是的,不值钱。
他以后给晚妹买更好的。
褚芸心怦怦跳。
既然他和阿爹口头有了约定,那这就是定情信物了。
胡耀祖的体贴刻在了骨子里,别说骗过了别人,甚至能骗过他自己。
夜寒,可他嗓音出奇的温柔。
“外头冷,芸娘回去吧,见你进家门,我再走。”
他目送褚芸进门,又目送褚家的门关上,等他转身时,嘴角的笑意才倏然消失。
褚夫子无子,为他铺路,又何尝不是为了私心。
他想要往上爬。
他和褚夫子不过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至于褚芸。
她贤惠,日后也能容得下晚妹。
胡耀祖走一步看三步,自以为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等回了客栈,他面上的疲态怎么也藏不住,只想好好休息。
可客房竟然没人,胡耀祖拧眉,大步走出去,下了楼梯,朝柜台打着算盘的掌柜而去。
“掌柜,你可有瞧见我兄长和父亲。”
掌柜抬头,看了读书郎一眼。
“你不知吗?”
“你父兄傍晚从外头回来,脸色就不太好,匆匆忙忙驾上马车就走了。”
掌柜:“他们也没让我帮忙留话。我便没有多问。”
能有什么事?以至于不打一声招呼就提前回去了?
不是说好等他忙完再走的吗?
胡耀祖莫名不安。
正在擦桌子的小二闻言扔下手里的活。
“大抵回老家了。”
傍晚来了一批商客,点了一桌子的好菜,嫌客栈的酒不够烈,小二得了赏钱就去外头酒楼买。正巧就撞见胡家父子和施寡妇了。
到底是丑事,小二说的很委婉。
“我听了一嘴,你家嫂嫂生了,家里乱成一团,孩子……情况不太好。”
胡耀祖抿唇。
娘对嫂嫂不满意,可一直盼得个孙子。只怕愿望落空,娘心生不喜,闹出了事。
他忽而有些无地自容。
兄长多在意这个孩子,他是知道的。留在镇上也是为了他。
要是孩子真出了事,他羞愧难当。
不说别的,苛待孙女的事传出去,胡家连面也无光,对他名声也有影响的。
看他面色不好,小二连忙捡了一桩比较喜庆的事,试图缓解一下氛围。
毕竟他经常听胡家兄弟提及家里的表妹。
小二笑眯眯:“你那表妹都成亲了呢!”
“可惜了,封路,不然你都能回去喝杯喜酒。”
“小的给胡学子贺个喜啊。”
胡耀祖的脸蓦地沉了下去。情绪浓烈又可怖。
手里提的灯坠落,被他一脚无情踩踏。
胡耀祖逼近小二,嗓音竟有些抖。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