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谈话进行得有些艰难。
自从两人关系更进一步后,虽然薛妩觉得沈燃心里未必是这么想,但对方的每一句话又都在顺着她的心意说。
薛妩感觉脸颊似有两团火在烧。
她低声道:“对这些人虽不好处置过重,可也不能置之不理,臣妾认为……”
说到这里,薛妩停顿片刻,才继续道:“陛下还是应该开科举,多选贤臣。”
沈燃脸上的笑意更温和了:“这是阿妩的想法?”
薛妩眨了眨眼睛。她如今也不像初时那样什么都不敢说了:“当然是臣妾的想法,陛下不是说过,希望臣妾不要怕您吗?”
沈燃扶着桌子,笑了好一会儿。
直到薛妩按捺不住,再次低声叫了一句“陛下”,他才拉住薛妩的手道:“阿妩,我同你有一说一。”
“并非我不肯开科举,可是你也看见了,如今这个情况,朕能信得过的人并不多,就算开科举,考官大半是柳士庄一党,选上来的估计也是跟柳士庄一心的人,反而更助长了他的气焰。”
“而且朕如今暴君之名在外,即便真有贤臣,恐怕也未必敢来。”
说到这里,沈燃眸中飞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之色。
许多事儿已经做下了。
他本来就是踩着尸山血海和累累白骨上位,如今道一句幡然悔悟,说从良就从良?
怕是也没这么容易。
他更没有如此天真。
这世上最莫测的就是人心,最难以笼络的同样是人心。
已经失去的人心,若是不付出点儿代价,只怕笼络不回来。
薛妩闻言微微一怔。
这个她倒真的没有想过,不由微微皱了皱眉:“那这可如何是好?”
她看起来是真的着急。
沈燃淡淡道:“柳士庄这种人,想治他,就必须要有比他更德高望重的人振臂一呼。”
薛妩眼睛一亮:“那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什么人选?”
沈燃勾了勾唇,他刚要说话,元宝却正好在这个时候进来禀报,说是去各大臣府上诊治的太医回来了。
当下沈燃和薛妩各自止住话头,薛妩有些担心的看了沈燃一眼。
沈燃淡淡“嗯”了一声:“如何?”
元宝道:“据太医禀报,各位大人都是因为天气太冷,感染了风寒,没大碍,但也不可立即出门,需要在府中静养上数日。”
沈燃笑了笑,懒懒道:“那可真是有够巧的,所有太医都这么说吗?”
“那倒也不是。”
元宝掐着兰花指,摇头道:“去给礼部尚书瞧病的太医回来禀报,说他没病,就是大补之物吃得太多了,还天天窝在家里不动弹,胖的走不动路了。”
“噗嗤——!”
薛妩方才被沈燃喂着吃了不少点心,觉得有点口渴,正喝茶,骤然听见元宝的这一句,一个没忍住,全喷了。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过来,给她拍背。沈燃笑了笑:“慢点儿喝。”
薛妩脸一红:“臣妾失仪。”
沈燃懒懒道:“这算什么失仪,阿妩是真性情。”
看谁不顺眼时,呼吸也是错。将对方放在心上时,喷茶都是真性情。
对于帝后日常秀恩爱的行为,被喂了一嘴狗粮的电灯泡元宝表示没眼看。
不过这样也不错。
至少愿意宠着薛妩的沈燃会变得很有人情味。
这时候他更像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冰冷无情的神像。
元宝显得有点兴奋:“有了太医的诊断,陛下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治这礼部尚书一个欺君之罪了!直接把他给大卸八块!”
“哼,看他们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话音落下,元宝忽然发觉整个未央宫中一片寂静。
薛妩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沈燃则又恢复了以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刹那间,元宝心里“咯噔”一下子。
以往即使明知沈燃会怎么做,他也是绝对不敢在这种事儿上发表自己意见的,但沈燃最近即使心情不好也不常发作,让他有些忘形了。
元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陛下恕罪!”
“皇后娘娘恕罪啊!”
说着,他还伸出胖胖的手,一下一下打自己耳光。当然打的不重,如果不仔细听的话连巴掌声都听不见。
说他胆子大吧,他谄媚这个毛病一直改不了,稍有风吹草动就要战战兢兢,说他胆子小吧,他每次罚自己之时都忘不了偷工减料。
沈燃看着这个活宝,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他摆了摆手:“行了,别打了,不要声张,把那个太医带过来见朕,朕有话问他。”
…………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沈燃非但没有没有因为朝中大臣告假之事动怒,还下旨对这些大臣多加慰问,赐了不少药物和补品。
这举动无疑让柳士庄一党的人暗自得意,认为这是来自于帝王的妥协。
然而次日,沈燃本人同样没有再出现于朝堂之上。
宫里传出消息,说是陛下偶感风寒,高热不退,至少需静养半个月。
薛妩作为皇后,亲自入未央宫侍疾,至于其余闲杂人等,一概不见。
沈燃养病期间,朝中诸事照旧由柳士庄代为处理。
这样的信任和委托,几乎让柳士庄以为所谓的疏远和猜疑都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
然而与此同时,沈燃还做出了两件令人非常惊讶的事——
沈燃此次并没有让太医院院判孙慎来负责给自己诊治,而是又任用了一位非常年轻的新太医。
此人叫江锦之,今年才二十三岁。
他医术其实不错,但出身寒门,在朝中没有没什么背景,所以一直都没有出头之日。
还有就是……
由于李九霄到常州赈灾,御前侍卫的侍卫长暂时空缺一位,沈燃也一直都没有找人补上这个空缺。可此番他竟骤然下旨,破格将才成为二等侍卫没多久的赵元琢提成了御前侍卫的侍卫长,让对方全权负责未央宫和翊坤宫的防守。
尤其沈燃养病的这半个月,绝对不许任何人靠近未央宫。
论年龄,论资历,论如今罪臣之子的身份,赵元琢都是与这位置八竿子打不着的。
此举自然引起了以柳士庄为首的一众文人以及许多御前侍卫的不满,他们甚至煽动了国子监的太学生到宫门前跪求,请陛下收回成命,万万不可如此信任重用罪臣之子,所幸也有以薛远道为首的一众武将大力支持,才勉强将此事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