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妩?”
“阿妩?”
一声又一声略带焦急的呼唤中,薛妩猛地睁开了眼睛。
在不断跃动的烛火中,她模模糊糊看到了沈燃近在咫尺的脸。
与此同时,梦境中血淋淋的一幕在眼前浮现,刺激的薛妩头晕目眩,浑身难以抑制的抖个不停。
行动先于理智的下一刻,她已经扬起手来,狠狠一把掌扇在了沈燃脸上。
“啪——!”
毕竟是武将之女,惊怒交织下的一巴掌力道可不容小觑。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房间里响起,同时扇懵了两个人。
沈燃愣住了,薛妩也愣住了。
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沈燃的目光落在薛妩身上。
冷冷清清。
仿佛素昔温柔皆化做抓不牢的过眼云烟。
这一刻——
他似乎又成了遥不可及的天上月。
眼神与记忆中完全重合。
梦境中的一切清晰浮现。
薛妩抖得更厉害了。
她缩进角落,眼睛里再次出现了久违的恐惧。
那个梦实在太真实了。
真实到就像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梦境与现实激烈碰撞,让她分不清孰真孰假。
沈燃眼睛里的阴沉和审视在一瞬间浮现又消失。他想伸手拉过薛妩,然而薛妩却避开他的手,厉声道——
“别过来!”
她从来都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同沈燃说过话。
脸颊还有火辣辣的疼痛感。
漆黑浓密的长睫轻颤,沈燃微微垂眸,掩住了眼底如潮水般翻涌的情绪。
他幼时曾经挨过耳光。
那是他永不想言说的屈辱。
但自从当上皇帝之后,还真的是头一回。
不过他也没有暴怒,反而流露出一种小心翼翼的神态来。
“阿妩,你怎么了?”
“可是梦魇了?”
梦魇?
薛妩怔怔的盯着沈燃看了半晌,终于渐渐回过神来。
这里并不是沈燃的未央宫,也不是她的翊坤宫,而是谢今朝家里。
她喝多了。
所以他们暂时宿在这里。
刚刚那个让她感到无比痛苦的梦是假的。
沈燃对她很好。
他救下了赵元琢。
他对她有求必应。
他还带她到谢今朝家里做客了。
是她太杞人忧天了。
想到这里,薛妩的眼神又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她目光落在沈燃变得稍稍红肿起来的半边侧脸上,眼底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愧疚。
按照大周律法,妻子是不可以随意打骂丈夫的。
更别提沈燃还是皇帝。
从古至今,“皇帝”这两个字都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皇后虽然是皇帝的妻子,却同样也是皇帝的臣子。
臣子以下犯上,当然是重罪。
薛妩稳稳心神,而后深吸了一口气道:“臣妾失仪,冒犯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如此正式的语气与沈燃说过话了,但沈燃还是松了一口气。
刚刚的某一个瞬间,其实他也在薛妩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想起上辈子。
这辈子他们当然也有过疏离,可薛妩还从未用这样的眼神来看过他。
这样的眼神出现在赵元琢被净身之后。
出现在薛远道伤重不治之后。
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时候?
出现在他们心意相通的时候?
在那一刻——
沈燃几乎是不可抑制的想,如果薛妩也想起上辈子的事情了呢?
如果她也想起来了呢?
那怎么办?
他们还会有弥补的可能吗?
沈燃忽然间觉得不寒而栗。
他一直那样暴戾。
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他什么也不怕。
这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威胁他。
他的话就是圣旨。
不管对还是不对,其他人都必须要执行。
谁不按他说的办,他就杀了谁。
可这回,他真的有些怕了。
上辈子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他根本就不敢摆上台面与薛妩谈。
其实在最开始重生的时候,他曾经设想过薛妩想起一切后的场景。
那时他根本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不难看出来,谢今朝和付惊鸿都还有良心、有底线。
哪怕他们似乎不太愿意承认。
可是沈燃却没有。
这个皇宫人吃人。
因此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摒弃了这种东西。
他的原则是——
如果一个人想要自己痛快,那么首先就要让他觉得痛快。
倘若他咽不下这口气,那么对方最后的下场一定就会是咽气。
对于沈燃来说……
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他自己的痛快来的重要。
所以他的想法也非常简单。
如果薛妩永远不记得前世,愿意与他在一起,那自然好。
但若是薛妩亦想起上辈子的事。
又或者……
即使没想起,她也已经不愿意原谅他,不愿意接受他的示好。
那其实也没有关系。
他要薛妩陪着自己,对方就只能陪着他。
强扭的瓜甜不甜,扭下来才知道。
甜是意外之喜。
不甜是意料之中。
他握在手里了,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谁叫薛妩招惹了他呢?
既然招惹了他,不管这个果子是甜还是苦,他们都要一起尝。
然而现在呢?
薛妩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他亦捡回了一点儿曾经的良心和义气,试图满足对方的期待了。
如果薛妩在这时候忽然想起来。
如果薛妩在这时候提出要离开。
他应该怎么办?
他想也不敢想。
沈燃心里兵荒马乱,脸上却还带着笑:“脸疼,罚你来给我揉揉。”
他如果说“阿妩,我不怪你”或者顾左右而言他,都会在无形之中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可他却还是这样亲近玩笑的语气。
仿佛压根就没把这一巴掌当回事。
薛妩顿时觉得更愧疚了。
她犹豫片刻,当真依言过去,把手放在沈燃脸颊上,轻轻揉了揉。
下一刻——
沈燃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
薛妩惊呼了一声。
梦的影响依旧在,刺目的鲜血和沈燃永远泠泠清清的神情交替在眼前出现,她下意识想要挣开。
感受到薛妩的抗拒,沈燃拉住薛妩的手,低声道:“阿妩,你要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可以对我撒气,再打我两巴掌也可以,但是不可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不要不理我,不要躲着我,更不要怕我,好不好?”
明明灭灭的烛火下,青年琉璃般的眼睛朦朦胧胧,隐有水泽。
看的人连心都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