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坐定,正等间,笑声一起,曹骏持了铁伞,挑帘儿而入,众人只觉满室风满,遍体生暖,张果笑道:“二哥,好功夫。”这一招“清气乾坤”正是华山蛰龙诀最高境界,唐时三元李靖曾用此法折服后同为风尘三友的虬髯客。曹骏同样招式,却无半分霸道,堂堂正正都是王道,显是气功登峰造极,曹骏却不坐,笑道:“我师赠我道心,乡野少年处得了武心,杀魔头去了魔心,今日终于三花聚顶,他日各位兄弟当有此日。”说罢,倚了铁伞,双手在乾兑金位的凳子上一拍,“还不现身。”两声清啸,只见左右各翻出一个童子,左手的披发跣足,右手的丰神俊逸,正是采合子和韩湘是也,也不知那小小的团凳下如何藏身?官应子大喜,“老九、十弟,习得好本事,竟能瞒过我等耳目。”李胜南心道:“曹骏气功如此了得也就罢了,这三个童子虽年幼,怎也如此了得,当真是人随鸾凤飞腾远。当年小小的绝代双骄现已是一流高手。”正寻思,曹骏坐定客位,上手一点两童子肩头,两童子也坐,但众人都侧目,运气,原来这指头一落,许坚和韩湘身上骤然爆发无穷剑意,金气弥漫,龚十八郎惊道:“这是鹤海无涯、鬼虎神剑!”言还未尽,几人周身气流都动,被引发自身气机。李胜南只觉张果身如海潮,术似砂砾,无穷无尽,有无量之态,自己兄弟两人清气缭绕,金光迸发,无法自持,有无穷之状。莽和尚精力弥散,劲气外泄,如渊似岳,有无边力量。大力鬼王管应子火气勃发,热力逼人,如万载凶兽,有无匹杀意。许坚剑气冲霄,无形无状,化作冰山,有绝顶气象。韩湘土势厚重,皇天势大,犹如峰峦,有凌峰之态。所有人气势虽是爆发,但都被曹骏一兜,仿佛都收在巨碗之中,无一丝一毫外泄,外面四大弟子感觉气流有异,回首正要入内,忽的齐齐抱拳施礼道:“师尊。”人影一闪,一人飘然而至,一握曹骏单手,哈哈大笑,那笑声到处,便如燮理阴阳,天地归元,整局便如巨掌抚平海浪,冰山熄灭火海,一切都消弭于无形。李胜南心折,定睛看去,主位已坐了一人,面黑目朗,兵士打扮,背着背囊斗笠,笑吟吟望着众人,九人先后开声,“大哥,您到了。”来者非别,正是闪电神剑慕容飞,和社老大。
张果笑道:“听闻大哥,单剑救诗僧,挡南剑北上,甚是威风。”“我本欲借海潮一观,见钱虎子小气,便气他一气。众位兄弟都是好机缘,不知谁先着天下一先。”众人都道:“混元道果难成,定是大哥履先。”慕容飞环顾一周,道:“我等兄弟将来都不及许坚韩湘啊!”众人都道是,曹骏道:“九弟、十弟,有如此机缘,可试演武。”许坚一笑,站起身来,捏起酒壶道,“小弟先敬各位哥哥一杯。”却不拿杯子,只将手按在瓶口,一放手,一道酒水直去,瞬间注满慕容飞面前杯子,复一按一放,陆续将众位哥哥酒水斟满,不漏一滴,正是掌法“蟾吸力”。再发一注,去往韩湘杯中,哪知韩湘微微一笑,将杯子微微一倾,接住酒水,那酒水落入杯中,一旋便出,复投入壶中,正是壶口发出,壶嘴收回,阴阳太极也似。张果笑道:“好一招‘鹤舞’。”许坚也笑,收了壶,就坐。官应子哈哈一笑,道:“今日虽是端阳,却也不好饮冷酒。”说罢,拿起杯子,双掌一托,片刻,杯中酒水冒气,这是朱砂掌功夫。众人看和尚,莽僧道:“我不会。”正说,忽的临街窗口腾的跳进一人,大隼一般,飞身一剑直击慕容飞,边喝道:“看我南剑!”不待众兄弟怎样,莽僧虽坐坎位,胳膊早伸了过去,一拳便到,那人剑断后退,本想退一步,接了这拳,那知刚退一步,拳风到了,大骇,又退,连退三步,呯的撞到墙上,拳劲还有,那人也厉害,立时施展“仙人挂画”,要倒游上墙去,奈何莽和尚拳头太快,一下将这人轰在墙里,一节一节掉在地上,三抽两滚,没了气息。龚十八笑道:“师兄,好霸道的拳头,这一拳比五绝手都不逊色。”说罢,提起那人,走出阁外。曹骏道:“看此人路数,应是寒冰剑客座下弟子后辈。”“哼,我本欲找中原几剑,不想还敢回头找上门来。待问问龚兄弟意思,这中原剑客也该换人。”众人又看李胜北,崆峒二教主哈哈一笑,单拳往桌面一锤,“嗵”的一响,但见众人面前的包银筷子,统统跳了起来,便如同傀儡小人一样,连跳了几跳,众人见李胜北一根手指敲击桌边,那些筷子随着一蹦一跳,活过来一般,众人都笑,曹骏道:“好拳法,这是数种拳力所合,兄弟从今而后, 不需提脱枪。”李胜北哈哈一笑,收了拳劲,哪知众人筷子却不落下,竟然旋转起来,恰似数人同时搓动筷子一般,李胜南抬头看去,只见张果搓动口唇,知道是他弄的法术,心念一动,面前的筷子“啪”的落下,复一起,又一落,直敲得桌面作响。众兄弟都看,知道这崆峒大教主终是要和张果争上一争,李胜南清声道:“慕容哥哥剑法通神,曹骏兄长刀法无双,我自愧不如,只是既入和社,这三爷位子倒想坐上一想。”张果也笑,左手一抚桌面,“嗤啦”一声,李胜南面前一根筷子,断为两截,两人较力最后一根,李胜南双手都压在桌面之上,那筷子如同在泥沼之中,起落都越来越慢,一分一分被压住。突的“啪”躺在桌面,还待起身,“铎铎铎”三声,被三根金针钉住,龚十八郎进来,笑道:“却是我占了便宜。”李胜南看了一眼,道:“是我输了,不过待我剑成,张果,我们再比过。”原来,虽然压制了张果的劲力,但除了面前筷子,其他筷子都在转动,张果分心二用,如此确实胜了一筹。曹骏双手一压,那筷子都无声无息落下,拱手道:“还请大哥演武。”这时大家都换过筷子,原来李胜南、李胜北、龚十八、张果一动,最后曹骏一压,那些木筷都酥脆了,一动就碎,如何能用。慕容飞笑道:“好,今日端阳佳节,你我兄弟一会,当有新气象,他日武林便换几位宗主,便耍一招‘天翻地覆’。”说罢,双手一拍桌面,“啪”所有的筷子都飞起来,空中倒转,翻了个头,落在面前,其余杯碗碟子则一动不动。偷看的佟铁山缩回头道:“师尊之招,太也普通,落了面皮。”展青天道:“你懂什么!”且说桌面上九侠都起身抱拳道:“大哥剑法通神,小弟佩服。”原来,这一震之下,筷子飞起,不算如何,但众目睽睽之下,慕容飞竟然拔剑,无声无息,无光无电,在二十根筷子上都刺了一剑,将首尾颠倒,将身法手眼气都推到化境。李胜南看着筷子包银处的剑痕,心下骇然,自己竟只看到剑光,看不见宝剑,这和社老大名不虚传,他小小年纪如何练得这神剑!在座能看到剑的恐怕只有曹骏一人,当真是剑圣传人。
当下主客位定,八卦团坐,众侠吃茶饮酒,说些别后一年风光。门外却来了两人,一人长身玉立,一人魁梧难挡,到了门前,四小侠拦住,那年轻高声道:“我是故人。”曹骏连忙迎出,将两人接入,来着非别,正是妙手屠龙侠郑仇天,后面跟着血虎下山魔陶老虎。陶老虎自持为前辈,进来一眼看去,心下“突”的一震,原来那慕容飞面南而坐,背后供案上立着一尊桃木元始天尊雕像,此时却看不清慕容飞面目,只觉他和元始,神识交感,意态交融,浑身功力铺天盖地一般,沛然难御,早没了当初一味冲霄剑气。心下道:“这小子怎么练的,竟有如此功力。我这甥男却落了几步,不可敌也。”郑仇天进来一拱手道:“和社群雄都在,在下郑印。”慕容飞等站起还礼,邀坐敬酒。郑印侃侃而谈,先谢了慕容飞救命之恩,复言道:“江湖传言,和社人才济济,小剑圣剑法第一,曹兄刀法第一,张果玄法第一,此为和社三杰。大教主阵法魁首,二教主拳法称宗,佛门护法功法绝顶,此为和社三英。管应子大力无双,采合子剑意无双,韩湘子机变无双,此为和社三童子,更有龚十八郎深藏不露,不可测也。比起诸位,小弟的屠龙帮直晒一笑。”曹骏道:“屠龙侠少赞,有何话讲?”郑印正要说,陶老虎却止住,道:“慕容少侠,我这甥男慕和社气象,意欲加盟,可好?”慕容飞道:“我这和社,取个‘和’字,乃是天下武林,以和为贵。我阻南剑北上,也是为了化解争端,不然南剑聚于北地山,恐怕无人能返乡。我素知郑贤弟和赵宋乃有私仇,实不敢接纳。”“赵光义屡屡坏和社颜面,大丈夫以德报怨否?”“哈哈,此乃后话,我料此人无德,必难长久,我要杀他,易如反掌,不过看在宋帝与我宗门亲厚尔。”“不然,此人心胸狭隘,更兼狠辣,当日和社不肯依附,今次收服西域佛宗,要以佛克道,各位不可轻视。”曹骏道:“陶大侠此言不假,我道门已合九岳,岁末将共击西域佛宗。”“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黄岳黄山,白岳齐云,玄岳武当,丹岳龙虎,秀岳峨眉,都是道门,难道?”“不错,西域佛宗岁末将至中岳少室山,我等必至,到时论一论长短。”陶老虎见事已至此,屠龙帮再难在京城有何作为。便道:“既如此,仇天,我们走。”郑印却道:“毒王杀我帮众,明日在京郊乱石滩,我要截杀此僚。诸君可看我屠龙手段。”两人走后,曹骏道:“大哥,这郑印身上明灭不定,似有奇异功法。”慕容飞道:“他师尊身为南剑第一,虽未阻我,心下想来也是忿怒,我想是传了他特殊手段,明日乱石滩一看便知。”当下群侠食罢,议定龚十八郎守总舵,明日一早,九侠齐往乱石滩。
一夜无话,次日启程。话说这乱石滩于京郊五十里,本是汴水上游一支,挖了数载无功,荒废了河工,留下一片乱石滩。群侠顺河岸而来,但见河流上,舟船如织,日夜不停。河流旁,地肥土沃,物产富饶,城镇林立。水面上,碧波千顷,宛如银链,熏风到处,波涌浪卷,芦清花黄,水声清越,水面上的波纹,宛如镜纹,分外好看,有诗赞汴水:
夏满芒花起汴河,熏风袅袅白频波。几番漾绿螺纹皱,千顷浮花镜面磨。
水叶流霞随客棹,芦翠塘金因光和。晚来照落天边宇,摇曳汀洲听雁多。
转过废堤岸,正行到一处乱石滩,但见两边人马对圆。东南正是郑仇天、陶老虎和众多伴当,西北一伙却是一座肩舆,四面披绢,看不真切,四下却有几个熟人,却是绝命剑客陶无双,绝杀剑客姜凤奴,天南一剑喻龙宿,八风不动泰山侠巫剑明,除了四大剑客,更有和尚道士十数人。两方对阵,忽的见废堤后转出几伙人来,除了和社群雄,更有霍留衣带队剑师十子,更有京城武林数十人。几伙人离得远远的,只是看着。郑仇天望见仇人,按捺不住,跳出指着肩舆大骂。曹骏却嘱三童子散开,曾有过毒王故弄玄虚,瞒天过海之计,如何能再上当。陶无双走上几步,笑道:“胜败常事,向先生又不是你娘舅,难道还要让着你不成。”陶老虎大怒,踏步上前,罡风扑面,陶无双大惊,不想这血虎不讲规矩,连忙撤步抽剑,却晚了一步,三十六步之内,哪有退路,被血虎一抓,当头抓下,连着面庞,血光崩现。姜凤奴和喻龙宿见血虎凶猛,当下拔剑,两下合击,三人都在一处,不过十招,陶老虎大发凶威,两拳印在两人剑脊上,打折两口宝剑,将两大剑客打退,巫剑明见了,连忙上前挡住,哪知血虎不愧为天下八魔,一路直进,重伤绝命剑客,打退绝杀剑客和天南一剑,八风不动泰山侠也只堪堪挡住。再拆十数招,那陶老虎身边背后血虎一张,一口将巫剑明吞下,吐出来便只剩下尸骨,竟是被撕开两肢,死在当场。众人都惊,慕容飞道:“这陶老虎武功入了邪道,一味嗜血杀戮,不出十年,此人必心智错乱。”和社群雄纷纷点头,再看陶老虎腾的跳上肩舆,冲入帘后,那抬肩舆四人,动也不动,仿佛石头人一般。小小肩舆中似是吞住一头凶兽,四处丝绢不断抖动,却不见坍塌。片刻后,一人跳出肩舆,双足在抬肩舆两人身上借力,跳了回来,顺手竟左右插花两抓,将肩舆外,姜凤奴、喻龙宿两人抓死,一个跟头落在圈外。这四大剑客只陶无双失了双眼,毁了面目,却保住了性命。
郑印却待要说话,陶老虎抬手止住,扭头便走,郑印只得跟上。慕容飞道:“我等速去。”曹骏道:“正是。”张果等还以为要围攻毒王,哪知几人一兜一转,十数里外,却寻到了陶老虎和郑印。陶老虎见众人拦路,冷声道:“尔等要怎的?”郑印也掣剑在手。慕容飞笑道:“我特来救陶前辈性命。”众人都惊,郑印正要喝骂,忽的慕容飞已到面前,不及如何,已连指点在陶老虎身上,陶老虎嘴角溢血,慢慢软到。郑印连忙扶住,刚说个“你,,,”,陶老虎却道:“住口。多谢小友相救。”“无妨,可否让我看看剑势?”“陶老虎半躺着地上,撑着郑印身体,单手撕开衣襟,只见胸膛之上,点点滴滴十数点极细微的创口,却血流不止。郑印、曹骏等人都惊,“玲珑十三剑。”陶老虎喘息道:“不错,肩舆里面不是向不灭,他不用毒药,我何惧之,只是刚闯进去,就见金光乱射,胡乱抵挡几招,已经连中十三剑,分明是地狱门玲珑十三剑。”群侠面面相觑,习得玲珑十三剑,又能伤到陶老虎这等人的,料想没有几个。只听陶老虎道:“我猜应是天魔女。”人人听到这个名字都是脑后发凉。原来地狱门三大魔女,桃花贪淫,艳尸善嫉,天魔最强,这天魔女即是玉罗刹,也就是地狱门主。现下地狱门三老夺了大权,始终不见玉罗刹出头,怎的今日突然到了宋都,还出手替向不灭伤了陶血虎。慕容飞细看十三剑伤口,沉吟不语。陶老虎要回去养伤,这剑伤不发出来,就是隐患,总算得慕容飞一引,少了几分顾忌。郑印等自去,看来邀请其母出手,对付天魔女。群侠边往回走,边议论此事,曹骏道:“大哥,看天魔女剑法如何?”慕容飞叹道:“以陶老虎的武功,我要伤他如此,亦是不能,这玉罗刹武功在你我之上。”众人都叹,毒王有天魔相助,这次却是难了。回到社里,直到半夜,慕容飞忽的将大伙叫齐,“今日又见玲珑十三,又看到剑师十子,方才与龚兄弟商议一番,悟出一套阵法,现演练一二。”即命龚十八、曹骏刀剑在前,三童子在左,莽僧、李氏双杰居右,张果为尾,慕容飞居中镇守,兄弟十人,试着转了几个圈子,人人都是高手,自是了然,慢慢悟出这个阵势妙处。少歇,曹骏道:“此阵脱胎十绝阵,威力却大了很多。”张果道:“不错,凭这杀阵,别说是玉罗刹,就是妖僧妖道来了,也可斗上一斗。”众人演练一番,方才再睡。
第二日,便收到消息,宫里城内传出消息,汴梁城东掖门外立一座四方擂,左右有书:让天下人三剑,敌世上人一拳。口气大的没边,立时有人上去挑战,听说每日都有死伤。京城内外各武社都有人出手,奈何不论拳剑都不是对手,越传越神。慕容飞约束兄弟,不要生事,哪知转眼不曾找到莽和尚,众人大惊,都要去找。慕容飞道:“个人不要乱动,曹兄弟守总坛,我去寻他。”官应子道:“五哥定是听不得有人胜拳,特去较量。”话说慕容飞径直行到东掖门,只远远便望见一座高擂,周边都是条石,铺着木板,高挑那联。听一人正喊,“东昆仑,西绝域,南拳王,北剑圣又怎的,我家擂主说了,但是使剑的便都让三招,凡是赤手的都让一拳,刚才那和尚厉害,诸位有目共睹,又如何,被我家擂主一击所伤,还有谁愿意上来赐教?”慕容飞大惊,连忙施展手段,驱开众人,拉住擂下一人,便问,方才那和尚如何了?那人挣了几挣,又见对方急健军士,忙扯谎道:“吐血了,正往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