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快走到家门口时,正好看见沈庆云提着一盏半灭不灭的灯笼,醉醺醺地往家走。

    因为天气寒冷各家大门前的两边都堆积着雪堆,这个时节雪基本停了,开始化雪,尤其在下水道处地面湿滑,沈庆云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了还摔了一跤,不但摔坏了灯笼,脑袋也在大门上磕了一下,发出声响。

    声音正好让等待着沈庆云回来的阮青鱼听见,他打开门,看着醉醺醺的沈庆云满腹牢骚。

    “我让你早点回来,别喝那么多酒,有那闲工夫多想想怎么挣钱补贴家里行不行?”阮青鱼扶起沈庆云。

    “你懂什么,她们都是我的同窗,跟她们结交以后总有好处!”沈庆云醉的连话都说不清。

    “你什么时候得到过好处?”阮青鱼气道,看到地上的坏灯笼:“这又是哪家酒楼的?你摔坏了,明天人家打发人来要,是不是还得赔,咱们哪来这么多钱?”

    沈庆云满不在乎:“一个值多少钱?”

    “咱家现在都快没米下锅了!”阮青鱼提高音量。

    沈庆云捂着耳朵:“说不过你,我不想给吵架。”

    她的话,反而让阮青鱼更加生气,好像他无理取闹一样,追着沈庆云进了东厢房吵嚷起来:“什么叫不想跟我吵,你身为一家之主,半个铜板拿不出来,想我和兰儿都喝西北风吗?以前我总觉得你好歹比沈四强,现在你连沈四都不如。”

    冷山雁听着他们夫妻俩个之间的争吵,暗暗沉下心来。

    “趁他们在吵架,咱们偷偷溜进去。”沈黛末将零食果子往冷山雁怀里一塞,拉着他轻手轻脚地跑进了西厢房。

    “娘子,郎君你们可算回来了,幸好太爷和大郎君他们没有发现。”白茶说道。

    “知道了又能怎样?反正有我带着郎君呢。”沈黛末说着坐到书桌边,开始看书。

    县试的考试内容繁多,试帖诗、经文、诗赋等等都有,她片刻都不敢懈怠。

    冷山雁看着她今晚并不抄书,只盯着书看,心中疑惑,问道:“妻主这是做什么?”

    沈黛末举着书说:“我要参加县试。”

    白茶简直不敢相信。要知道县试录取率很低,一个县那么多读书人,每次考试也就不到十个人中秀才,而且这些人基本都是从小开始读书,沈黛末这种半吊子参加县试不就是给人当炮灰吗?

    但是白茶不敢说出来,只是惊讶的表情遮挡不住。

    沈黛末看着白茶看衰的眼神并不在意:“我知道能考上的几率微乎其微,但是我想试试。对了郎君,这是我今日结的工钱,你收着,算是我还你的一部分欠款。”

    她将四两银子放在桌上,碎银子落在冷山雁修长的指节边,银亮的颜色衬得他食指上那枚白玉骨戒指如月亮般莹润清透。

    他默了半晌,问道:“妻主真的想参加县试?”

    “当然,考上秀才每个月足足有120斤粮食,以后你跟着我的日子也好过些。”沈黛末将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冷山雁面色辨不清神色,沉静悠远。

    沈黛末以为他也想白茶一样不相信她会考上秀才,毕竟他的母亲可是苏城县举人,响当当的人物。

    可冷山雁只是低眉抚了抚指间戒指,倏而转身,打开了他的陪嫁箱子,从里面翻出一本书。

    “雁在家中曾经听母亲提起过,县试除了考诗词、骈文、经文之外还要默写《圣谕广训》,妻主屋里只有四书五经,圣谕广训却没有,想来妻主对它并不了解,这个应该能帮得到妻主。”

    “公子!”白茶心疼地惊呼。

    沈黛末瞳孔也微微一缩,冷山雁相信她,还支持她?

    在古代一本普通的书籍都价格不菲,不是一般家庭买的起的。

    而冷山雁拿出来的这本《圣谕广训》无论是书籍纸张,还是装订的方式,以及内容字迹都堪称上乘,这样一本书绝对价格不菲。

    再看一旁白茶那痛心疾首的表情。

    她心中突然冒起了一个想法:这不会就是冷山雁压箱底的嫁妆吧?

    不等她震惊,冷山雁就已手执《圣谕广训》将它交到了沈黛末的手中,眸光垂垂:“希望妻主能得偿所愿。”

    沈黛末拿着书,手指尖都不敢用力,生怕弄坏了书,这可是他压箱底的宝贝:“我马上就背,背完了就还给你,很快的!”

    冷山雁面上一片淡漠,冷白玉一样的面容却总让她觉得如在夜色中:“县试在即,妻主不必着急。”

    “郎君,冷山雁你真好,我的郎君最好了!”沈黛末无比感动,一把将他抱住。

    她想参加县试,谁都不相信她能考上,都等着她灰溜溜的回来,只有冷山雁没有看衰她,还把自己的压箱底嫁妆给她当学习资料,希望她考上秀才。

    跟那些人比起来,冷山雁就是天使。

    冷山雁被沈黛末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浑身僵硬无比,连呼吸都屏住,握住她的手臂想要将她推开,可当他低头,看见她眼里明艳闪烁如星空般耀眼,炙热的光芒,他竟然有些不敢对视,如此光艳夺目的,不应该属于他。

    “好啦,我要开始学习了!为了不辜负郎君的嫁妆,这次我一定要中!”沈黛末往书桌边一坐,一秒进入学习模式。

    白茶又气又无奈地笑。

    “公子,你真的舍得吗?”

    冷山雁抬起手,修长手执抵在唇边,示意白茶噤声:“不要吵到她念书。”

    他就没想过舍不舍得。

    他这一生如在深渊,好不容易从白枯骨坑中爬了出来,他也不渴望往光明,他只想拉着沈家坠落,哪怕手段腌臜,也要踩着他们的尸骨过他想要的生活。躲在阴暗一隅,度此残生。

    但沈黛末是一个例外,她不属于这阴暗的角落,更看不清他的阴暗面,竟然还会抱着他开心地夸他真好,真好。

    沈黛末,在你的眼里,我真的这样好吗?如果你见过曾经的我,你还会认我是你的郎君吗?还会觉得你的郎君最好吗?

    *

    一个星期废寝忘食的学习,沈黛末感觉浑身充满力量,带着文房四宝和干粮来到考场龙门,经过搜查之后,一一入座开始考试。

    试题慢慢展露全貌,沈黛末先通审了一遍题,然后按照次序作答。

    县试要考三天,考试全封闭,对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

    也意味着冷山雁没了最大的依仗沈黛末,在沈家的日子随便胡氏和阮青鱼拿捏。

    “初春了,一会儿有人专门来清理街坊的下水道淤泥,妹夫你可得好好盯着。”阮青鱼说道。

    “是姐夫。”冷山雁站在门口,端然有礼。

    阮青鱼切了一声,沈黛末都去考试了,你还装温柔模样给谁看啊。

    忽然一阵料峭的春风吹来,阮青鱼打了个寒噤,赶紧钻进东厢房去了。

    “公子,外面真冷啊。那些清理出来的淤泥,还要把那些淤泥都填进大坑里,好恶心。”白茶抖着脚说道。

    “白茶。”

    “是。”

    “......”冷山雁眸光淡淡,抬起宽大袖袍挡住嘴,声音压得极低。

    “公子,我明白了。”

    *

    夜间,冷山雁系上襻脖,蹲在胡氏面前。

    “父亲请抬脚,女婿给您洗脚。”冷山雁道。

    胡桂华眉目得意,稍稍抬起脚,看着冷山雁小心的将他的鞋脱下,又把袜子摘下,握着他的双足浸入装满水的木盆里。

    哗啦——

    胡桂华撩起洗脚水水花往冷山雁身上泼:“这么烫,你是想把我烫脱皮吗?”

    冷山雁淡然跪下:“父亲,是女婿错了,我这就去换新的。”

    “这样就算完了?”胡桂华揪着他的衣襟,恨道:“重新烧水,浪费柴火又浪费水,不如你把他喝了。”

    阮青鱼站在一旁幸灾乐祸。

    洗脚水,冷山雁也不是没喝过,他上辈子经常受到这样的对待。

    只是这一世,每每被刁难时都会有一个人坚定地护着他,现在他的身后空了,失落、难过以及淡淡的思念萦绕心头。

    她在考场如何了?考场环境差,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她一定也不好受吧。

    明明只是突然升起的思念,却忽然浓郁到收不住。

    “妹夫,父亲叫你喝洗脚水呢,你敢不听话?”阮青鱼讽道。

    “不好了,不好了!胡大叔不好了!”门外响起急躁的敲门声。

    胡桂华也顾不上他,急忙打开大门:“出什么事了?”

    敲门的是对面邻居,身后抬着满身污泥,气息奄奄的沈庆云。

    胡氏惊吓地快要晕过去:“云儿,我的云儿!”

    阮青鱼也跟着哭。

    邻居说:“每年春天官府都要疏通水道,在旁边挖一个大深坑,淤泥都往泥盆里面装,今天才弄好,但是官府的人还没检查,所以就没有封盖。偏偏你家庆云喝醉了酒,一头栽进里面,也不知道呼救,我发现的时候她双手双脚都是冰凉的。”

    “天呐!快去请大夫!”胡氏抱着沈庆云大喊。

    阮青鱼也被吓傻了,连忙跑去找大夫。

    胡氏还抱着沈庆云哭天喊地:“我的云儿,我就你一个姑娘,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端,我可怎么活啊!”

    白茶低头轻笑,老东西让你之前欺负我,欺负公子。别急,马上你就要跟沈庆云一起上黄泉路了。

    “公子?公子?”

    “嗯,怎么了?”冷山雁晃了一下神,问道。

    白茶看着冷山雁一直看着东方,那里是考场的方向。

    “原来公子在惦记娘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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