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下来。”
沈棠宁脑中“嗡”的一声。
她身上仅着中衣。
郭氏为她准备的衣服,薄如蝉翼,拢胸贴腰,领口都放得很低,以至于她中衣底下穿的粉色小衣都若隐若现,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谢瞻却如视无物般盯着她。
沈棠宁颤抖着手拉起被子,挡在胸口前,“敢问世子,有何事?”
她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般矫揉造作。
谢瞻眼中厌恶更甚,拂袖转身。
淡青的纱帐被他的掌风扫到沈棠宁的脸上,冷冷地刮得人脸疼。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滚下来!”
沈棠宁心跳如雷,很快穿衣走了下来,走到他的身后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谢瞻站在窗前。
“今早我没同你一道敬茶,你记恨我?”
你不止没和我一道敬茶,从提亲到请期,你甚至都未曾踏足过我沈家。
沈棠宁苦笑。
她不怨谢瞻,事已至此,怨他又能如何,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
那一日,两人都喝多了酒,是她误入他的房间,稀里糊涂睡在了一处。
事后,他先是以为她是哪个不知廉耻爬他床上的丫鬟,一怒之下险些将她扼死。
得知她的身份后,谢瞻又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不会娶她为妻,若要负责,只能做妾。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毁了,失身给一个陌生的男人,且还是一个本有婚约的男人,已经没了清白。
但她有自尊,宁可一辈子到姑子庙当姑子也不会与人为妾,自甘轻贱。
所以当时她也告诉谢瞻,她不用谢瞻负责。
回沈家后,她喝了避子汤,只是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她还是有了身孕。
她想瞒着所有人把孩子打掉,大夫却告诉她,她生有不足之症,体质虚弱,若要打胎,恐一尸两命,无论如何都不肯为她配药。
郭氏得知后却高兴坏了,整日都盘算着要如今将她嫁进镇国公府,攀上豪族。
沈棠宁不想自己的孩子生下后被人骂作私生子,无奈之下,她只能由着郭氏去谢家商量亲事,事到如今,除了做妾别无他法。
哪知郭氏却异想天开,竟想逼谢家娶她为妻,她多次劝阻无果,本以为郭氏只是嘴上说说,而谢家也必定不会同意谢瞻娶她为妻。
如此僵持了快要一个月,眼看再不成婚孩子都要藏不住了,突然有一天大街小巷都流传出她与谢瞻婚前无媒苟合,珠胎暗结的流言。
事情越闹越大,有人说是镇国公世子始乱终弃,谢氏家风不正,也有人说是她和叔母郭氏不知廉耻,为了嫁进谢家不择手段,连自己的名声、颜面都不要了,逼得谢家不得不与常家退婚娶了她。
萧老夫人和萧砚的妹妹亲自带人找到在普济寺中躲避风头的沈棠宁,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叱骂她荡.妇,在寺中闹了个天翻地覆。
而谢瞻,如果说先前他待她仅仅是冷漠,如今他看她的眼神里则充满了轻蔑与不屑,他一定认为她是个满口谎言,寡廉鲜耻的女子。
沈棠宁却无力去解释这一切。
郭氏是她的叔母,两人同气连枝,郭氏所做的一切,在旁人眼中就是她所做的一切。
谢瞻也从来没有给过她解释的机会,他拒绝和她说话。
是以新婚之夜,她对谢瞻承诺,和他成婚,只是为了给腹中孩子一个名分。
生下孩子后,她便会立即与他和离,绝不耽误纠缠。
“我没有记恨世子。”
她如实说道。
谢瞻突然转过身来,盯着她,“是吗?”
他往前走一步,又走一步。
喉咙好像又被人掐住般,沈棠宁呼吸困难,护着小腹后退。
直到她后背撞到墙壁上。
“你以前在沈家,学没学过什么叫做礼义廉耻,是不是见着个男人就恨不得扑上去?”
“谢家的男人,你就这么喜欢?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嫁的是谁,嫁进来第一天就敢勾引男人!”
沈棠宁难以置信。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谢瞻冷冷说道:“你心里清楚我在说什么。”
他的目光又是她熟悉的,冰冷而充满了憎恶。
沈棠宁无疑是怕他的,怕他突然手往下掐住她的脖子,又或者将她推倒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
她觉得他完全干得出来这种事。
她蜷缩着身子,身体情不自禁地发抖,又因他适才那一番话脸上臊得发烫,一时冷,一时热。
她不是那样的……
“我不明白,”她努力抬起头,迎上他的眼睛,颤声道:“如果世子说的是我勾引七爷,白日里我的确与七爷说过两句话,但始终与他恪守礼仪,从未逾越,谈何勾引?”
这一整天沈棠宁的确见过不少男人,却只与谢七郎和他的小厮安成单独说过两句话。
她把每一句话都细想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说出过有歧义的话,莫非只要她与男人说话,就是她在勾引男人吗?
“自古叔嫂不通问,你和我说恪守礼仪?”
谢瞻低下头,贴着沈棠宁的耳微笑道:“沈姑娘,你该不会是不知道你自己婚前的名声吧?”
他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少女体香,和那天意乱情迷时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掌下肌肤娇嫩细滑,稍微一动就能看到被他按出来的红印子,离得太近,甚至还都能看清她脸上一根根细小的绒毛。
幽幽烛光下,她眸如点漆,眼中闪着凄楚的泪意,一语不发地望着他。
谢瞻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哭,脸色慢慢变得僵硬。
男人看不顺眼,打上一拳便是,女人看不顺眼——
尤其是眼前这样一个漂亮柔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他自然不能动手。
他不知怎么的就烦躁了起来,“哭什么哭,少在我面前装可怜,我不是谢睿,不吃你这一套!”
“我告诉你,你既嫁了进来,就给我安分守己在谢家待到把孩子生下来!还有,明天你就给我滚出这个院子,离谢家人远点,别忘了自己姓什么,再让我再看见你恬不知耻地勾引男人,闹出丑事来,我必定亲手取你性命!”
说罢松了沈棠宁,冷着脸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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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嘉妤昨晚和几个姊妹打马吊打到深更半夜,从早起到现在一直在打哈欠。
“茹表姐,一大早你来我这做什么?”
她翻开书案下藏着的话本子,没精打采地吃着点心。
冯茹忙给她递过去一枚梅花香饼,笑道:“妤妹妹,我这不是好奇嘛,听说昨天早晨敬茶礼世子没去,晚上新妇宴他可在?”
谢嘉妤瞥一眼冯茹,接过梅花香饼咬了一口。
冯茹殷切地看着她。
冯茹是府上的表姑娘,太夫人是她的姑祖母,四夫人是她姨母,太夫人过世之后,冯茹一向与谢嘉妤交好,不过再要好,世子夫人的新妇宴和敬茶礼她一个表姑娘也是没资格去的。
谢嘉妤回道:“去了。”
冯茹吃了一惊,说道:“去了?瞻表哥怎的就去了!”
“这有什么稀奇,他的媳妇儿,合该是他去的。”
冯茹说道:“好妹妹,你年纪还小有所不知,我以前常听人说,你这位嫂嫂可不是个等闲之辈,那是——阎罗大王的妻,五道将军的妾!”
谢嘉妤疑惑,“你什么意思?”
冯茹却有些犹豫,“哎,要不还是算了,她毕竟是你嫂嫂,我也不过是听旁人说了些闲话……”
谢嘉妤被她勾起了好奇心,岂能任她算了,几番央求之下,冯茹仿佛抵不过谢嘉妤,凑到谢嘉妤耳边耳语一番。
谢嘉妤听罢却立马拉下脸,“茹表姐,你莫要胡说八道!那孩子是不是我二哥的,我二哥岂能不知?他那脾性难道能当冤大头?”
冯茹见谢嘉妤不高兴了,不禁有些讪讪的,忙又赔笑道:“妤妹妹说的对,我也是道听途说的,瞻表哥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叫人随意混淆了血脉?”
谢嘉妤不喜欢沈棠宁,但她容不得旁人诋毁自己的哥哥,便懒得再理睬她。
冯茹眼珠子转了转,又说道:“不过世子夫人在婚前,名声确实不大好,许多世家小姐家里办花宴茶宴都不爱请她,因她一去,说不准谁家兄弟的魂儿就被勾走了。我听说有一回她去蔡侍郎家三娘子的茶宴,没几日蔡三娘子的两位兄长都争着去沈家提亲,兄弟两个还在沈家打了起来,一家人闹得很是不愉快。”
“便是说那忠毅侯萧家,一开始萧老夫人不同意忠毅侯娶她,忠毅侯为她屡次忤逆亲娘,放言若娶不到她,此后宁愿孤寡一生,萧老夫人被逼无奈,最后只能同意了这门亲事。”
见谢嘉妤似乎没有阻止她说的意思,冯茹才继续说道:“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世上会有女子如此轻浮,可是妤妹妹你想想,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一个女子不给那些男子暗示,男子们会巴巴上门提亲,甚至为了她忤逆含辛茹苦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
谢嘉妤气得猛一拍桌子,怒道:“岂有此理!我本以为她沈家只想攀龙附凤,没看出来她竟还是个如此轻浮的女子!”
冯茹忙劝道:“妤妹妹你先别生气,话虽如此,这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呢?世子夫人她毕竟是你的嫂嫂,你还是莫要因为外面那些闲言碎语与她生分了才是!”
谢家于沈家来说便是那等遥不可及的高门贵族,若是沈棠宁没有和谢瞻发生肌肤之亲,只怕沈家几辈子也攀不上他们谢家。
冯茹一番话,谢嘉妤对沈棠宁的印象更差了。
从前谢嘉妤倒是风闻过她的美名,说什么京都第一美人,新婚那日一见,她却觉得沈棠宁长得也不过如此。
小姐妹们聚在一起时私下也会议论,大家都说这位第一美人空有一副好皮囊,人却极是无趣,贪慕虚荣,和她堂妹一道去主家拜访,她身上穿着绫罗锦缎,她那妹妹却穿着不知是她几年前不要的衣服。
她那位叔母平宁侯夫人郭氏最爱带着她穿梭于各权贵世家,吊着人家得了好处,又不肯定下婚事,不知惹恼了多少世家贵族。
偏偏那些男人却一个个都跟中邪了似的愿意前仆后继地去捧着她,哪怕得不到也愿意白白给人利用。
昨天的时候她怀着身孕还特意下厨去讨好她娘,谁不知道大家族的新妇宴就是个名头,用得着她来显摆了?
谢嘉妤越想越气,想到郭氏上门逼婚时的那副丑恶嘴脸,昨天一早的敬茶礼二哥虽然没去,沈棠宁不是也迟到了,教他们一干人好等,这算什么,下马威?
又想到自己日后不仅要和这种女人朝夕相对,还得喊她嫂子,谢嘉妤就恶心极了,顿时也不困了,腾得起身走了出去。
不成,她得叫沈棠宁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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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宁一早就搬出了静思院。
王氏给她收拾了个僻静的住处,位于府内的西侧,叫做寻春小榭,另送来不少滋补珍品,嘱咐她好生养胎,每日的晨昏定省也给她全免了。
昨夜谢瞻离开后,沈棠宁便几乎没再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就到了天明,她索性起身开始收拾衣服。
寻春小榭景致好,一涧雪溪穿墙过,院子周围栽满了挺拔松竹柏,看着很是叫人赏心悦目。
大概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沈棠宁头脑有些晕沉,没有心思再欣赏美景,遂进屋寻了小绷开始绣帕子,借此打发时间。
不知绣了多久,外面忽而吵嚷起来。
不多时,谢嘉妤就怒气冲冲地跑了进来,瞪着沈棠宁一屁股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