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一辆马车停靠在了一处奢华的府邸门口。
官员从马车上走下来,看向了远处。
有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一路跑到官员的身边,满头大汗。
官员抬头看向了面前的这处府邸,眼里带着些纠结,而后说道:「就先在此处等着,稍后我会派人让你们进来。」
这几个男人急忙点头,再三拜谢,
官员清了清嗓子,示意两个随从前去敲门。
片刻之后,大门缓缓被打开,一个年轻的奴仆开了门,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官员。
汉国当下五颜六色的官员服装,所效仿的乃是伪周。
伪周以不同颜色的衣裳来区别官员的身份。
就比如此刻站在门口的这位官员,所穿的就是六命之服。
北周不只是在称号上效仿周天子,在官职也是如此,他们非常的复古,设立了六官,也就是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
同时,他们这里的官衔不是以品而论,是以命而论。
九品官就是一命之官,一品则是九命之官。
这位官员从怀里掏出了名刺,递给了奴仆。
「我是长安令...:」
官员的话都没说完,那奴仆直接将名刺还给了对方,「我家主公不见客!」
说完,他就重重的关上了门。
长安令呆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这长安令,可跟其他地方的县令不一样......而后再次令人叩门。
开门的还是那位奴仆。
奴仆的脸上满是恼怒,「你这人是听不懂话?」
「我有要事来拜见卫国公,有人状告卫国公,我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请进去禀告卫国公!!」
官员的态度较为坚决,奴仆迟疑了一下,方才转身进了府。
长安令便站在此处等待了起来。
不知等了多久,门再次被推开,那奴仆示意长安令跟着自己进去。
长安令走在奴仆的身上,脸色通红,几乎藏不住怒气,比卫国公地位更高的,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没有一个是敢这么羞辱自己的....,
府邸极大,奴仆带着他走了许久许久,终于来到了一处护卫森严的院前。
奴仆就站在门口,往里头示意了一下,而后不动了。
长安令大步走了进去。
刚进去,就听到从里头传出的嬉笑声。
也没有人给他带路,他就这么一路走进了内屋。
屋内,酒气弥漫。
卫国公宇文直坐在上位,左右抱着两个美人,又坐着许多武土,皆是举盏与他作乐。
长安令朝着对方行了礼,正式的进行拜见。
宇文直这才看向了他,放开了左右的美人,
「我不认识你,你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长安令认真的说道:「国公先前是否雇了六十二位匠人,来给新宅院打造家具所用?」
宇文直一愣,摇着头,「我不知道。」
他看向了门外,「混齿!混齿!!」
片刻之后,一个胡人模样的奴仆迅速走了进来,朝着宇文直行礼,宇文直让长安令直接询问对方。
「有匠人上官署报案,说是用了半年的时日为国公府打造诸多家具,而后国公府没有结算工钱,有两个匠人前来索要,而后就没有下落了....”
那胡人皱了皱眉头,尚且没有说话,宇文直就忍不住大叫了起来,「坏我雅兴!出去!出去!」
长安令只好跟着胡人出了屋内,可刚刚走出来,那胡人的脸就变了。
没有了方才的温和,也看不到方才的笑容,他就像是变了个人,眼神凌厉,
趾高气扬。
「你个小小的长安令,还管到我家主公头上来了?」
「带着那些黔首,勿要再靠近这府,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否则....”
长安令勃然大怒,「你这是在威胁庙堂之官?」
「威胁??」
「哈哈哈,来人啊!!」
皇宫内。
宇文邕盯着面前的舆图,嘴角挂满了笑容。
他的几个心腹都跪坐在对面,眼巴巴的看着宇文邕,不明白皇帝忽然将他们召集过来是要做什么。
「刘桃子的前军已经跟段韶遭遇了。」
「果然,跟我们所预料的一样,刘桃子魔下的诸多军队,除却山营,没有可战之力。」
「他的并州军和赵州军,只能眼睁睁看着段韶从他们面前过去,攻城略地,
四处破坏,却无法拦住对方。”
「根据可靠的消息,段韶魔下的骑兵还不到四千人。」
「也就是说,刘桃子魔下的两万人,都挡不住这区区四千人。”
「只要能避开刘桃子的精锐骑兵,其余地方的军队,皆是不值一提,至少,
如今还算不上什么威胁。」
众人这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表现得如此开心,他们皆是纷纷笑着赞同。
表示大周军队天下无敌,刘桃子根本不值一提。
宇文邕抚摸着下巴,看向了面前的众人,「我想要收复灵州,诸位意下如何?」
「啊?」
众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高颍最先起身,他急忙说道:「陛下,不可。」
宇文邕认真的说道:「刘桃子此番出兵四万,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的军队要在河内与敌人交战,独孤永业别的且不说,据城防守还是能做到的..::.加上他这些时日里在前线设立工事,做了极多,刘桃子绝无可能轻易攻破!」
「刘桃子的主力军队僵持在河内,而后方便空虚,只能被动防守,却难以出击,况且,段韶的情况也证实了,当下刘桃子的府军战力并不高。」
「今年的秋收,我们的收获也不少,若是再凑一凑,让一员大将担任统帅,
跟韦孝宽,突厥人一同讨伐灵州,使灵州三面遭受夹击,难道还不足以收复失地吗?」
高听着这些熟悉的话,心里顿时了然。
他问道:「陛下,这些可是杨素所上奏的?」
宇文邕很惊讶,却也没有隐瞒,「确实是他,有什么问题吗?」
高巅严肃的说道:「灵州着实关键,但是灵州有两个人,高长恭跟斛律美。」
「这两个人都不是轻易能战胜的。」
宇文邕跟宇文护不同,他是很喜欢听取不同大臣的想法的,也很鼓励魔下的众人自由的上书和劝谏。
故而,他便心平气和的跟高巅谈论了起来。
「高长恭确实善战,但是他所擅长的乃是冲阵,一旦局势变成了数方人的大战,他的优势就不是那么的明显了。」
「至于斛律羡,他可算不得名将,顶多就是能将,能执行好命令,却不能独当一面。」
「而我们军中,则有郧国公,齐国公,蜀国公,郑国公,邓国公等等名将,
军旅之中也不乏有能跟高长恭比试的猛将,倘若敌人阵中是斛律光跟高长恭,或许胜负还难说,但是解律羡并不是斛律光,两人相差甚远!」
「为何你觉得不能战胜呢?
高颍平静的说道:「战争胜负的关键不只是在统帅,在兵力。”
「杨素这个人自视甚高,而又立功心切,他急着要为自己建立奇功,故而轻视了刘桃子。」
「刘桃子敢领着大军去讨伐孤独永业,那他就绝对有把握守住灵朔之地,此番他出征,可斛律光并没有跟着一同出征,其后方依旧是有着猛将坐镇。」
「刘桃子上位之后,一直都在推动农桑,实行仁政,安定民生,我料定,以大军去讨伐灵州,那我们就与刘桃子一样,会被缠在前线,进退不得..:.我们刚刚进行了许多革新,国力才勉强开始恢复,若是这种时候陷入泥潭,无法抽身,
跟敌人对耗,那我们必定吃亏!」
「哦?那高卿以为,我们就该看着他们双方交战,什么也不做?」
高颍急忙说道:「陛下,国家的兴盛并不是几次战事就能决定的,当下大周已得天命,幅员辽阔,甲兵极多,猛将如云,谋士如雨,可谓是大势滔滔,绝非刘桃子之辈所能匹敌。」
「陛下亲政以来,多次革新,使得国力更盛。」
「还请陛下能继续以国内政务为重,继续诸多革新,大周先得蜀,后得荆,
天下三分,如今以大周最为强盛。”
「刘桃子锐意革新,可河北之地有限,边塞之地荒凉,河南富裕地,此刻却陷入战火,青,光,两淮,中原,皆是遭受了巨大战乱,不如当初。”
「南陈虽占据两淮,却是付出惨重,国力疲惫。」
「以如今的情况,只要我们能固守疆土,继续变法图强,不出十年,大周之强军,则能无敌于天下。」
高颍站起身来,看向了众人,说起了自己的理论,「我听闻刘桃子以姚雄为先锋,姚雄占据高都,与段韶先后作战,段韶天下名将,先前多次击败破多罗与吐奚越,可面对远道而来的姚雄,却不能取胜,被姚雄四处追击,无处可走...
这是因为什么呢?」
「这就是国力之别也!」
「姚雄之军,不愁粮草,披着甲,所用军械锐利,箭矢充足,兵力更多,因此,姚雄便是才能不如段韶,且还能压制段韶,使段韶不敢正面迎战!」
「故而,战争的关键,乃是在社稷之力上。」
「陛下亲政之后,大周税赋提升,各地军府招募新锐,操练兵马,此兴盛之兆也!」
「在这种时候,打断国内的政务,贸然出兵,只会使大一统延误,却不能取得什么成效,倒不如继续用心国内,以仁王之资,横扫天下,所谓仁者无敌也。」
众人听着高的话,对视了几眼。
有人赞同,有人反对。
宇文邕却轻轻摩起了下巴。
杨素上书,认为现在是讨伐刘桃子的最好时日。
他甚至给宇文邕上书了一套完整的战略构图。
杨素认为,得先趁着刘桃子跟敌人纠缠的时候收复灵州,而后在刘桃子击破了独孤永业的时候再出兵收河洛。
他本人已经联络了各地的仁人志土,这些人都愿意跟着他投奔大周,只要军队能杀进河洛一带,自有大儒为他们带路。
杨素的想法颇为激进,但也不能说没有可行性。
高长恭是强,但是兵力上还是弱势,灵州又那么大,况且大周魔下的将军们也很能打,不缺乏名将,就是一对一打不过,十对一,二十对一总能赢吧?
收回了灵州,那刘桃子就再次被堵在了朔恒,无法对大周形成有效威胁。
至于河洛,刘桃子就是拿下了河洛,只怕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这一打可能就要一年乃至两年的时日,大周坐收渔翁之利,难度总比强攻河洛要低的多。
但是,高颍所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国力上去了,所有的事情才方便解决。
宇文邕没有急着做出决定,继续跟其余众人问策,众人商谈了许久,过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各自离开。
等到众人离开之后,宇文邕却是下令将弟弟宇文宪给叫过来。
齐国公宇文宪。
宇文邕对这个弟弟略微有些小忌惮。
宇文宪能打,有名望,长得好看,各方面都很出色.....虽然有些小忌惮,但是宇文邕并不为难自家老弟。
官还是照样坐,权力还是照样给,在一些极为重要的事情上,还会听取他的建议。
就比如现在。
宇文宪来的很快,双方刚刚见了面,宇文邕就迫不及待的将几个大臣不同的想法告知了弟弟。
他希望弟弟能帮自己参考一二。
「高颍所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他忽视了一点。」
「陛下,刘桃子发展的比我们更快。」
宇文邕一顿,眉头挑了挑,
宇文宪却继续说道:「陛下亲政之后,对付大族,又对付那些释家,做了很多事情,但是这些事情都只是刚刚起步,陛下对大族的限制令下达之后,各地想出了各种办法来应对,真正落实的不过长安一县而已,至于释家,直到如今,陛下尚且没能让他们退让。」
「而国内要做的事情成千上万,不只是这么两件事。」
「可刘桃子这里,他做的极快,这一年,他们专心铁政,听闻一连抓了一万四千多人....大周的铁政,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我们能像他那般肆无忌惮的下手吗?」
「陛下若是今日派人去查铁政,只怕明日就会有将军造反。」
宇文宪说的很是无奈,他摇着头,「陛下,高颍说的并非是假话,国家的争斗,确实是要看国力,但是至少,在这五六年的时日里,我们是比不过刘桃子的,至于十年之后的事情,那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宇文邕板着脸,冷酷的问道:「你的意思是,朕不如刘桃子?」
宇文宪悚然,他急忙说道:「陛下,臣绝非是.....
宇文邕忽伸出手来敲了下宇文宪的额头,而后哈哈大笑。
「看你吓得.....此处又没有外人,叫一声兄长便这么难吗?一口一个陛下,
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是外人呢!」
宇文宪还是有些恍惚,「陛....兄长。」
宇文邕长叹了一声,「你说的很对啊,我不如刘桃子,他是以自己的军功来开国的,往大里说,那就是开国之君,而我只是继承而已,我哪里能像他那般肆无忌惮的动手呢?」
「你看他的国内,寺庙那是说推平就推平,士卒们没一个敢反抗的,可我想要这么干,就得耗费很多精力,又是辩论,又是查找罪证,军队不能完全控制在我的手里,我就不敢对寺庙动手.....”
宇文邕从未对宇文宪说过这样的事情。
宇文宪听着很是惊。
两人正说着,忽有内官走进来,快步走到宇文邕的身边,低声说了什么。
宇文邕勃然大怒。
「该死的东西!!」
「同样是我的弟弟,怎么彼此的差距就能这么大呢?!」
「来人啊!!」
卫国公府。
地面上洒落着血迹,士卒们站在府内的各个位置上,前些时日刚刚耀武扬威的那些武士们,此刻却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个个沮丧的站在两旁。
卫国公宇文直被按在地上,身后站着两个军士,手持木棍,不断的打下。
宇文直惨叫连连,可他们却没有停手。
不知打了多久,那些军士们方才停下来,而后一一离开了此处。
那些武士们急忙上前,将宇文直扶起来。
内官盯着面前的宇文直,无奈的说道:「卫国公,陛下这次非常的生气,这地方官员,岂能是你家的奴仆能殴打的??这打的不是官员,打的是皇帝的颜面啊.....
「堂堂长安令,竟在您的府上被奴仆所殴....您这是....,您先养好伤,
而后再找陛下请罪吧,陛下是您的兄长,是很宠爱您的。」
内官劝了许多,而后带着众人离开。
宇文直却缓缓抬起头来,盯着那远去的阉人,
他的眼里满是怨恨。
宇文邕!
宇文宪!!
当初若不是我杀了宇文护,你们还能有今天吗?
如今你们一个当皇帝,一个当大家宰,就我一个什么都捞不到??
都是一个阿爷一个妈。
这皇帝,你能做得..::.我便做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