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没有和小昭说,但他心里很忧虑,他忧虑的是,夏天就这样过去了,但接下来的秋天怎么办,去哪里进货?
广州一次就把他搞怕了,进来的货,虽然基本已经卖完,但张晨总觉得这有侥幸的成分。
要不是钱芳他们帮忙开了个好头,结果会怎么样,还真不知道,这个令人煎熬的过程,现在要让他再经历一遍,他实在是有点胆颤,最关键的是,从后面的实际来看,证明他们的广州之行是失策的,也是不划算的。
从广州进来的大部分货,在老市场都会有,很多的批发价还比他们去广州进得便宜,即使贵那么几块钱的,你把费用打上去呢?还是不划算,既然去广州已经被证明不划算了,还去干嘛?
除非也能像老市场的那些人一样,去广州找到能爆红的货,一个款式,一定就是三百五百件,那样才能拿到最低的打包价,凭自己的眼光,张晨相信能找到这样的货。
但你打回来,在这个市场,同一个款式那么多的数量,你卖得掉吗?只怕是你还没卖完,仿款就出来了,更别忘了他们的客户,可都是零售客户,那些人最怕的就是撞衫,看到你摊位里,一个款式堆了这么多,大概就连买的欲望也没有了。
在这个市场,你一个款去进几百件,除非是顾客失心疯,要么就是你自己想找死。
广州不能去,老市场又不愿意去,那还能去哪里进货?
张晨为了这个,伤透了脑筋。
相比之下,小昭一点也不担心,她早就想好了,就去老市场进货过来零卖卖好了,既然这个市场,现在已经沦落为零卖市场,何苦还要跑广州那么远,走几步路去老市场,进几件卖几件,卖几件进几件,多好,还不占用资金,只需要一点点本钱就够了,还不怕压货。
这个市场有那么多的人去老市场进货,他们去,我们也去,怕什么,我们还卖不过别人吗?
所以小昭一点也不担心这个问题,她知道张晨肯定不愿意做这个事,那还是自己去好了,一次进个几件十几件货,又不重的,又不是像去广州,需要拉那么大的包。
反正那些摊主也认识她这个大肚子了,需要什么,大不了打电话让他们帮助留点货,自己中午人不多不挤的时候过去拿好了。
主意打定,小昭每天该吃吃,该睡睡,从来也没提起进货的事,她倒希望,张晨也不要去想进货的事,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每天要去老市场进货,这个家伙,可能又舍不得自己去了,他说不定会硬着头皮自己去,这头皮硬硬的硬几回,说不定就软了。
秋天过去,还有冬天呢,那个时候,自己想去进货也去不了了,他们的小宝宝要来到这个世界了,她需要在医院和家里躺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摊位就要完全交给张晨,他想跑外地进货,也跑不出去了。
小昭怎么想都觉得,还是去老市场进货,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只是她不知道,张晨为什么这么抗拒。
两个人午睡起来,已经三点钟,张晨走到楼下水池,先自己洗了把脸,再接了半脸盆的水,端上楼去,小昭还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他,张晨拿过小昭的毛巾,在水里搓搓,然后绞干,走过去帮小昭擦脸。
擦完了脸,小昭嘻嘻笑着,举起了双手,张晨接着就给她擦了擦脖子和上半身,擦到腰里,就用毛巾故意挠着痒,小昭笑着大叫:“我投降我投降,亲爱的规定不能杀俘虏的”。
两个人洗漱完毕准备出门,小昭站在镜子前愁眉苦脸的,她看着自己身上臃肿的孕妇裙,不满道,又是穿这个,亲爱的,我穿得比我妈还难看了。
张晨笑道:“那怎么办,要不你和你儿子商量商量,让他早点出来。”
小昭苦着脸说:“没有用的,这家伙比你还赖皮。”
张晨大笑。
等到两个人出门,已经三点半了。
他们到了市场,意外地发现阿勇的摊位居然开着门,这家伙已经关了一个星期的门,今天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他怎么反倒来了?
阿勇听到他们咣啷啷开卷闸门的声音,马上跑了出来,张晨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
“找我?什么事?”
“等你开门再说。”
张晨把另外一扇卷闸门打开,把灯打开,一股热浪从摊位里面翻涌出来,小昭走过去,把风扇也打开后,重新退回到通道上,通道里比较凉快,他们每天都会在通道里站一会,然后进摊位。
三个人就还站在通道里,张晨问阿勇,什么事?
“你有没有去过嵊县?”阿勇问。
张晨摇了摇头,他知道嵊县就在绍兴下面,是越剧之乡,袁雪芬就是那里的人,张晨以前在剧团,没机会去,他们婺剧,要是去嵊县演出,大概就和武林人士上门砸场子差不多吧。
阿勇和张晨说,他朋友认识嵊县一家外贸服装厂的供销科长,好像是专业做牛仔的,他们那里,有一批积压下来的外贸尾单,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尾单?
张晨说不知道。
阿勇说:“就是比如客人要订一千件,但工厂赶货的时候,不可能只生产一千件,这样万一成品检验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两件有质量问题怎么办,只有九百九十九九十八件,订单数就不够了,临时再做又来不及,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晨和小昭都点点头。
“所以他们会生产一千零二十件,到时候出口出了一千件,还有二十件就剩下来了,这个就是尾单。”阿勇说。
“那是不是,这二十件都是次品?”小昭问。
“不是,不是次品,这些也是正品。”阿勇说,“只是老外只付了一千件的钱,他们不可能给人家发一千零一件,那不是等于白送给人家了。”
张晨和小昭都明白了。
阿勇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说:
“这个工厂,一年接那么多的订单,每个订单都有尾单,时间久了,仓库里就积压了很多的货。他们在给老外报价的时候,其实是已经把尾单考虑进去了,也就是说,这剩下的这些服装的成本,已经打进订单里了,所以这尾单,他们再便宜卖,等于都是白捡来一样。”
阿勇这么一说,张晨和小昭,觉得他把整个外贸的流程说清楚了,原来人家说的做外贸做外贸,就是这样做的,这下倒真是学到了。
“我朋友认识这个厂的供销科长,他们的这批尾单愿意很便宜处理,他就介绍我过去看看,我就想,张晨,我们两个一起去,你不是比我懂服装吗,我们去看看这批货到底怎么样。”
“好啊,什么时候去?”张晨问,有这么一个好机会,他当然愿意去看看,嵊县离杭城又不远,他们早点去的话,下午就可以赶回杭城了。
“越快越好,还有几个人也看中这批货,四季青和上海七浦路的都有,我朋友和科长关系好,但要是别人已经要了,他也没有办法。”阿勇说。
“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去。”
“好,我已经看过了,汽车南站到嵊县的早班车,是早上六点二十的,九点钟可以到嵊县,下午就可以回来了。”
“那我们就这趟车去。”张晨说。
“说定了啊,说定了我让我朋友给这个科长打电话,让他明天不要出去,不然我们去了他不在,不是踩到了汪荡里。”阿勇说。
“好好,明天我们就在南站碰头。”张晨和阿勇说。
说定了这事,阿勇走回自己的摊位,咣啷啷就把卷闸门拉下,回去了。
……
第二天早上,张晨五点就起来了,他给小昭画好手表,两个人约定,小昭下午还是按原来的时间起来,走到外面杭海路,坐公交车去市场,张晨从嵊县回来,也直接去市场。
两个人亲吻告别后,张晨下楼,骑车到了汽车南站时,还不到六点,阿勇比他还激动,已经到了,他和张晨说,公交车都没有我早,我打的过来的,生意没做,他妈的打的费先去了二十多。
阿勇已经把去嵊县的车票买好了,八块二一张,张晨要给他钱,他说,回来再算,中午还要吃饭呢,回来还要买票呢,都我来买,回来算总账好了。
张晨说好。
嵊县的县政府所在地是城关镇,阿勇说的那家服装厂,就在城关镇上,两个人下了车,不过是走了十几分钟,就找到了这家服装厂,服装厂占用了原来旧的镇还是区政府的房子。
走进了一扇铁栅门,就是一块水泥的篮球场,篮球场的水泥立柱和篮板篮筐俱在,篮板的白漆已经剥落,昔日的篮球场,今天变成了服装厂的停车场。
篮球场的右边是一排矮房子,左边是一个六十七年代建造的大会堂,大门上面,还有一个水泥做的五角星,闪着水泥做的光芒,无论是五角星还是光芒上面的红漆都已经褪色,从大会堂里,传来了嘈杂的工业缝纫机的声音,看样子现在这里是缝纫车间。
阿勇和张晨在门口的传达室登了记,阿勇问传达室的老头,请问大伯,王科长在哪个办公室?
“哪个王科长?”看样子这里不止一个王科长。
“供销科的王科长。”
“二楼,上了楼梯往左转,第三个办公室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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