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淑珍提着那一袋书回到家,冯老贵正在走廊里的煤气灶上做菜,看到谭淑珍回来,点了点头:“回来了?”
谭淑珍“嗯”了一声,笑笑,走进房间,正在房间里一个人走来走去,追着自己影子玩的女儿,看到她就叫妈妈妈妈,朝她跑了过来,双手张开着。
谭淑珍赶紧把那袋书放在床上,走过去抱起女儿,用手试试下面的开裆裤,还是干的,没拉上去,谭淑珍在她的脸上蹭着亲着,嘴里叫道,香香香香。
女儿咯咯地笑着。
冯老贵把炒好的菜在桌上摆好,谭淑珍看到,有自己和女儿喜欢吃的红烧肉,知道今天是自己第一天上班,冯老贵有庆祝一下的意思,谭淑珍禁不住笑了一下。
冯老贵走过去床边,看看那一堆的书,问道,这么多书,你买的?
谭淑珍说是。
冯老贵搬了一张椅子过来,这椅子,是他请香香的老公帮助做的,椅脚特别高,一圈的围栏前面,还有一根可以开合的横档,横档上还有一个小桌板,女儿不等他抱,就自己爬了上去,坐好,冯老贵和谭淑珍都笑了,谭淑珍把横档放下,扣好,这样女儿就不会滑下来。
冯老贵走去柜子那里,拿过奶瓶,给女儿泡好了牛奶,走回来的时候,一只手拿着奶瓶,一只手拿着一罐椰子汁,和谭淑珍说,吃饭了。
冯老贵把奶瓶放在小桌板上,女儿一把抓过去,就吮吸起来。
冯老贵又拿来小碗和勺子,放在小桌板上,女儿一边吃奶,一边盯着谭淑珍,谭淑珍赶紧挟了一块红烧肉,用嘴咬成一小块一小块,放进女儿的碗里,女儿马上放下奶瓶,用勺子去挖肉吃。
吃饭的方桌,一边靠墙,他们一家三口,就一人占据了其他的一边。
冯老贵把椰子汁的拉环拉开,摆到了谭淑珍面前,谭淑珍说,你也喝点,冯老贵说,我就不喝了。
但看看谭淑珍看着自己的目光,是热切的,他就笑笑,站起来说,那好,我也喝一杯。
结婚以后,这个以前滴酒不沾的冯老贵,偶尔也会喝一点白酒。
冯老贵坐下来,倒满酒,谭淑珍已经举起了椰子汁,两个人碰了碰,女儿马上不高兴了,两个人赶紧和她的奶瓶碰了碰,女儿笑了起来。
“今天上班怎么样?”冯老贵问。
“很好,看什么都是新鲜的,还有,你知不知道那个和我一起去杭城比赛的沈琳琳?”
“一起在歌舞厅唱歌那个?”
“对,没想到她原来也在工商银行上班。”
“这么巧?”
“是啊,她今天叫我我才知道。”
“那个,今天局长和丁副局长把我叫局里去了。”冯老贵说。
“怎么,他们后悔让我调走了?”
“不是,是和我说,局里面已经决定,丁局长不再兼任婺剧团的团长,让我来担任团长。”
“真的?太好了,老贵!”谭淑珍叫道,她旋即想到,就是当团长又有什么用,这剧团还不是老样子,但她知道,冯老贵嘴上没说,但这其实是他一直想要的。
谭淑珍举起了椰子汁,和冯老贵说,来,庆祝一下。
三个人碰了碰杯。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其实是丁百苟去向局长竭力要求的,自己如果还兼着剧团的团长,他怎么和团员徐建梅去结婚?
他急需把自己撇得和剧团一点关系也没有,那样他们结婚,虽然还免不了有人说闲话,但那闲话,肯定都会集中在他和徐建梅的年龄差距上。
那些说闲话的男人,自己心里,说不到还在羡慕他呢,这闲话,要是放到了文人骚客身上,就是佳话,丁百苟虽然算不上文人骚客,也没有苏东坡那样的朋友,会送他“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这样的诗。
但男人在这方面被人闲话和嫉妒,不会不高兴,心里反而会有些自得,别人也不会认为,这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就是领导们看到丁百苟,大概也只会笑着问他:“老丁,你最近身体好吗?”
丁百苟和局长说,现在剧团也稳定了,冯老贵当副团长,也当了几年了,完全有能力独立挑担子,这剧团团长的职务,还是让他来当吧。
丁百苟见局长还在犹豫,就说,这冯老贵是老谭的女婿,他当了团长后,老谭肯定会大力协助他,有老谭帮助,说不定省厅的很多政策和扶持措施,就会向我们永城倾斜。
局长想想有道理,这剧团换个团长这种小事,也不用再和班子其他成员商量,他们两个,就把这事定下来了,马上把冯老贵叫了过去。
谭淑珍指了指床上的那一袋子书,和冯老贵说:“老贵,我和你商量一个事情。”
“你说。”
“我现在到银行上班了,那银行里,就是下面柜台里的柜员,文化程度最低也是高中毕业,我这行长助理,还要管着他们,可我自己什么也不懂,别说高中,我们连个小学文凭也没有,我就想,要去参加自学考试,拿个大专文凭。”
谭淑珍说着的时候,冯老贵不停地点头,谭淑珍继续说:
“老贵,你知道我基础差,底子薄,肯定要比人家更努力才行,你可一定要支持我,这以后,不管是家里还是女儿,肯定是要你多照顾一些。”
“好,我支持你,照理说,我这当团长了,像你说的,小学文凭也没有,也不太像话,但我们家,也不能说两个人都去学习,我的没那么急,先等你考出来,等你考出来了,我也去考。”冯老贵说。
“真的老贵?我还不知道,你还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是不是觉得,我冯老贵就没有一颗努力上进的心?”
“没有没有。”谭淑珍看着冯老贵笑着,笑声里有些妩媚。
这一天晚上,冯老贵发现,这谭淑珍,怎么有点不像谭淑珍了,倒好像是徐建梅,谭淑珍也第一次觉得,原来在冯老贵这里,也是可以找回和刘立杆的,那种已经久远的感觉。
谭淑珍要上班,要练声,还要学习,还要去歌舞厅唱歌,谭淑珍变得很忙。
谭淑珍现在去歌舞厅唱歌,冯老贵也没有那么反感了,毕竟,每天拿回来的补贴是实实在在的,他们家要改善生活,女儿要买奶粉,都少不了这钱,何况谭淑珍现在每天晚上,几乎歌舞厅一结束,就往家里赶,身上也再没有什么酒气。
谭淑珍去找施老师商量,施老师出了一个主意,反正每天晚上在歌舞厅,谭淑珍都是后半场上场,前半场由沈琳琳顶着,她们干脆,把原来下午的练习改到晚上七点到九点,这个时间,楼上就让一点乌负责,每晚九点,她们才离开办公室上楼。
谭淑珍每天的时间变成,早上六点半起来吊嗓子,冯老贵也不去剧团了,而是在家里做早饭,七点半他们一起吃早饭,吃完早饭,两个人抱着女儿一起出门,到了婺剧团的高磡底下,两个人分手,冯老贵抱着女儿去剧团,谭淑珍走路去银行上班。
谭淑珍不会骑车,但好在永城很小,她就是走路,十几分钟也走到银行了,到了行里,把毛行长的办公室卫生搞搞,自己办公室的卫生搞搞,去下面食堂打来开水,一壶放在毛行长的办公室,一壶拿回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时间正好八点半,这是他们的上班时间。
毛行长从她的办公室外面走过,总会抬起手朝里面打个招呼,谭淑珍会笑吟吟地叫着,行长好!
中午,谭淑珍就不回家吃饭,有客人的时候,她陪客人吃饭,没客人的时候,食堂给毛行长送饭时,都会给她也送一份,两个人在毛行长办公室的茶几上吃完饭,谭淑珍把碗筷收了送去下面食堂,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在沙发上午睡一会。
这时候其他的办公室里,没有回家的人,大家都在午睡。
一点二十醒来,去洗手间洗个脸,继续上下午班,银行五点下班,谭淑珍总会在办公室,看书看到五点半,这才回家,回到家的时候,冯老贵已经把饭菜做好,一家人吃完饭,谭淑珍陪女儿玩,冯老贵去洗碗筷,洗完碗筷,两个人说一会话,谭淑珍就要起来,去文化馆。
唯一会打破她这个生活规律的就是,银行里来了客人,需要她陪着一起吃晚餐,谭淑珍就会先打冯老贵的电话,再打施老师的电话,一个是通知不回家吃饭了,另外一个是请假,说是要晚点去。
让谭淑珍感到最遗憾的就是,每天总感觉学习的时间不够,而这学习,不学的时候好像也没怎么样,学了,反倒好像越学就越觉得自己的无知,疑问就越多,也不知道问谁去。
这自学考试,又没有老师的,她只能跑去新华书店问雪君,可雪君考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和她的企业管理不搭界,她问的问题,很多雪君也不懂。
谭淑珍的包里装着书,每天上班也带去,坐在办公室里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学,有一次毛行长突然走了进来,谭淑珍赶紧想把书藏起来,却来不及了,只能尴尬地朝毛行长笑笑,把书封面朝下扣在桌上。
毛行长笑道:“这么神秘,在看什么?雪米莉的?”
谭淑珍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毛行长走过来,拿起桌上的书看看,问道:“你在参加自学考试?”
谭淑珍“嗯”了一声,毛行长说:“在办公室,你就放心大胆地看,我们行里,是鼓励大家利用工作的间隙,看书学习的,这是要求进步嘛,对了,考试前几天,还会给你们五天的假,让你们安心在家备考。”
“这么好?”谭淑珍欣喜道,“谢谢行长。”
毛行长把书放下,看着谭淑珍笑道:“你大概不知道,我也是参加过自考的,我们这虽然叫没有围墙的大学,但算起来,我还是你的学长。”
“真的,行长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毛行长用手指笃了笃桌上的书:“和你一样,企业管理,怎么样,可以当你师兄了吧?”
“可以可以,那我以后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是不是可以向行长请教了?”
毛行长笑道:“向行长不行,向师兄可以。”
谭淑珍也笑了:“那我就向师兄请教。”
毛行长今年四十,十八岁进永城工商银行,从临柜的柜员,一直做到信贷员、信贷科长,通过自学考试,拿到大专文凭以后,就符合了从中央到地方,鼓励干部要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四化要求,三十七岁的他,就被提拔为永城县工商银行的行长。
很多人说,毛行长被提拔还有一个原因,那是因为他的夫人,是永城县常务副县长的女儿,也在他们工行工作,两个人曾经是信贷科的同事,现在不在一幢楼里了,她去了工行的文化广场分理处,当了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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