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饭,张晨和曹敏芳回到了半亩田度假酒店,两个人在大堂分手,曹敏芳和张晨说,我在办公室,有什么需要,张总你就打我电话。
张晨说好。
张晨走到了电梯口,电梯门打开,张晨却没有进去,而是转身朝大堂走去,大堂里乱糟糟的,他们酒店的大巴,刚刚把一车的客人从机场接回来,这是来参加一个什么科技成果鉴定的会议,下了车后,有人直接去沙发那里坐下,还有很多的人,围去了签到处。
四五个同行的小孩,在大堂里叫着跑着。
张晨走出了酒店大门,穿过前面的花园,朝海滩走去。
虽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还是有人在海里游泳,原来救生员坐着的那个高高的椅子,救生员已经不在,椅子上面,有一根杆子朝上竖着,杆子上有一盏灯,在那里孤零零地亮着。
海滩上还有不少的人,或坐或站,或者走来走去。
张晨朝着沙滩的那头走去,走到了那天晚上,他和慧娟坐着的地方,喧闹的海滩已经被他甩在了那边,这里是寂静的海滩。
张晨坐了下来,朝着大海看着,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月光在远处的海面上,撒下了一片锃亮的银光,仿佛那里是一道海天交接的门,月光可以从那里一直深入到海底。
月光下的大海,连海浪也变得温柔起来,变得细密而又琐碎,整个大海,就像是一块深蓝色的起皱的绸缎,怎么敨也敨不平。
轻拂在脸上的海风,已经抽离了白日的暑热,变得凉爽,张晨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通讯录,第一个,就是小昭的电话,张晨盯着这个电话,很想就按下去。
有那么一刻,张晨恍惚了,他不知道,一旦他按下去,从里面会不会传来小昭的笑声和一声拖长的“喂——”
张晨的手有些颤抖,他觉得自己被悬在按与不按之间,按下去,他最怕的,还是那句“你所拨打的用户已经关机”,仿佛是因为他这一按,把小昭吓走了,再也不会有那一声拖长的“喂——”
虽然他知道小昭的电话,还是自己关机关掉的,一直就静静地躺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赵晶晶问他,小昭的电话,银行托收要不要停掉?张晨和她说,不要,不要停。赵晶晶明白了。
张晨看着远处的那一片亮光,不知道他要是能够到那里,从那里一直往下走,能不能就走到小昭的身边。
张晨伸出左手,把手掌摊开,掌心朝上,有风轻轻地刮过他的手掌,他把他的手掌,从下往上,轻轻地抬着,似乎是在掂量着这微风的重量,然后慢慢地曲起手指,想握住这风,但风还是从指缝间漏掉了。
张晨叹了口气,右手的拇指按着“∨”键,不停地按着,他按到了贺红梅的电话,盯着看了看,也没有拨出去。
他用手在身边的沙滩挖了个洞,把手机埋了进去。
手机埋进了沙里之后,张晨感觉,自己和外界的所有联系都已经中断,他的世界一片清净,他双手抱膝坐在那里,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去想小昭,也不去想贺红梅,他把大脑净空,什么也不去想。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大海,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架,绷好的画布架在上面,脑海里接着出现了调色板,他开始用自己的想象调色,然后一笔一笔地画着,他要把这月光下的大海画出来。
他已经完全沉浸了进去,就像那天他在这片海滩,和姚芬说的,米罗在帕尔马的海滩,用眼睛在天空作画的情景,他用他的想象,一笔一笔地描着,画架上的画布,渐渐地开始丰满起来,张晨的眼里,出现了两个月亮,两个大海,这两个大海息息相通。
也不知就这样画了多长时间,张晨终于画完了最后的一笔,他眯起了眼睛,仿佛那幅画就在他的眼前,这是一幅他的得意之作,成功的喜悦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
身体却已经有些虚脱,这是他每次画完自己满意的作品后,都会有的状况,身心太投入了。
张晨倒了下去,倒在了沙滩上,他看着头顶的月亮,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闭着眼睛躺了一会,然后站起来,朝酒店走去,原来喧闹的沙滩,现在已经归于宁静,只有一对男女躺在那里,姿势很甜蜜,一如那天的张晨和慧娟。
张晨走近的时候他们慌乱了一下,但看到张晨熟视无睹地走过去,他们又继续了,月光洒在了他们的身前身后,洒在他们的身上,好像在祝福他们。
张晨走进了酒店的大堂,曹敏芳看到他进来,赶紧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过来,她在等张晨。
“我打了你房间的电话,又去了你的房间,你不在。”曹敏芳说。
张晨点点头:“我去海边走了走,今天月亮很大。”
“你……还好吗?”曹敏芳问。
“很好啊。”张晨笑道,“我像不好的样子吗?”
曹敏芳很想和张晨说,今天从在机场,你接到那个电话开始,你就不好,虽然吃晚饭的时候,我们也在不停地说话,也在交流,但你的心不在这里。
曹敏芳觉得,张晨今天的状况让人有点担心,所以她回去之前,才会打张晨的房间电话,发现他不在房间,又知道如果他在散步,肯定不会想有人打他手机,才会在这里等他。
张晨朝四周看看,整个大堂空空荡荡的,张晨问,今天住店的客人不多?
“住满了。”曹敏芳说。
“住满了?”张晨奇怪了,“那怎么大堂都没有人。”
“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曹敏芳说。
张晨扭头朝总台后面的那排钟看了一眼,吓了一跳,他看到北京时间的那面钟,已经快一点了。
“这么迟了?”张晨问。
“你以为呢?”曹敏芳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我很担心你。”
“担心我,担心什么?”张晨问。
曹敏芳摇了摇头,她说:“我不知道,但就是担心,你今天一天都心不在焉的,虽然你一直想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起来。”
“我,心不在焉?没有吧。”张晨笑道。
“那你说说,前面吕红和你说了什么?”曹敏芳问。
“不是说了,在酒店的顶楼,开夜排档的事情吗?”张晨说。
“还有呢?”曹敏芳追问。
“还有……”张晨想了一下,实在想不出来那个吕红,还说了什么事情,张晨问:“她还说了什么吗?”
“说了很多,不过都是经营上的事,也没什么重要的,反正报表每天都传到赵总监他们那里了,你回去也可以看。”曹敏芳说,“我刚刚实在是担心你,打了你手机,你也没接,你要是再不回来,我要动员酒店的人出去找你了。”
“你打我电话了?”
张晨伸手去摸屁股兜,那里什么也没有,张晨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手机还埋在沙里呢,他说:
“我手机掉在沙滩上了。”
“啊!”曹敏芳吃了一惊,叫道:“那我们快去找找。”
曹敏芳走到总台,要了两个手电,拿了一个给还愣在那里的张晨,和他说:
“走啊,趁着现在没人,再过两三个小时,前面海滩上就都是等着看日出的人了。”
两个人拿着手电,到了前面的海滩,张晨领着曹敏芳,朝海滩的那边走,那一对男女还在那里,不过已经穿好衣服坐了起来,偎依面朝大海,在说着悄悄话。
他们往前走了十几分钟,曹敏芳边走边狐疑地问:“你有没有记错,你真的走了这么远吗?”
张晨回头朝那边海滩看看,自己心里也没有把握,前面走过来的时候,他是凭那边声音的远近判断距离的,现在那边静悄悄的,他还怎么判断,张晨站在那里想了一下,他和曹敏芳说:
“你让他们,把救生员坐着的椅子头顶的那盏灯打开。”
曹敏芳打了电话给总台,不一会,那一盏孤零零的灯就亮了起来,张晨看了看说,还要往那边走。
两个人又走了五六分钟,张晨回头看了看说,差不多了,应该就在这里。
“有没有可能,是在走回去的路上掉的?”曹敏芳问。
“不可能。”张晨肯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
“我敢确定。”
张晨说着,拿着手电朝四周晃着,心里却叫苦不迭,风吹着沙,已经把他原来坐着躺着留下的痕迹都抹平了,却到哪里去找他的手机。
曹敏芳拿出自己的手机,拨打了张晨的手机,但他们除了听到海浪缱绻着沙滩的哗哗声响,哪里会有电话铃声。
“不可能啊,就是听不到电话铃声,那电话也会亮啊,应该可以看到。”曹敏芳嘀咕道。
张晨不好意思和她说看不到,因为手机被自己埋沙里了,因为手机被埋沙里了,他们也不可能听到铃声,张晨心想。
他们往四下里找着,曹敏芳和张晨说,可能是你掉下去的时候,手机的屏幕朝下了,我们再仔细找找。
这样说,可以解释曹敏芳说的,为什么看不到灯光的原因,但张晨知道,真正的原因不是这个,不过他还是说了声好。
曹敏芳一只手拿着手电,一只手拿着自己的手机,不停地拨打着张晨的号码。
两个人在这片沙滩上,一忽儿分开,一忽儿又走到一起,曹敏芳越找越狐疑,她坚信张晨的手机,不可能在这里,一定是掉在回去的路上了,张晨也是越看就越搞不清楚,自己前面坐着的地方,到底是在哪里。
他们又找了十几分钟,曹敏芳站住了,她问张晨:“张总,你确定你的手机是掉在这里,不可能掉在回去的路上?”
张晨说:“百分之百确定。”
“那好,我打电话叫工程部、保安部值班的人都过来,大家帮助一起找。”
曹敏芳说着,她最后按了一下重拨键,要是还没有反应,她就要打电话去总台调人了。
张晨赶紧制止说不要,不是人多的事。
他心里在想的是,就是人来得再多,那也要自己能确定埋手机的地方,不然就是派一百个人在这片沙滩,也是忙碌的蝼蚁。
“停,停,停停,仔细听!”曹敏芳突然叫道,两个人都站住了,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从哗哗的海浪声里,隐隐约约听到了电话铃声,循着声音找过去,那地方原来就在离他们两三米处。
曹敏芳四处张望着,也没有看到手机,张晨跪在了沙滩上,用手刨着,不一会,他的右手举了起来,手里拿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亮着,铃声清脆。
“张总,你的手机,怎么会到沙里去的?”曹敏芳奇怪地问。
这个时候,瞒无可瞒,张晨嘿嘿地笑着:“我自己埋下去的。”
曹敏芳哪里还忍得住,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