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淑珍和老谭都很忙,两个人几乎是你刚回来我就出去,他们两个,一个是明的,老谭带着工程部的人,一个分公司一个分公司,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排查工程质量,包括他们锦绣集团很看重的,项目小区的自然和人文环境的建设。
还有一个是暗的,谭淑珍领着姚芬,也是一个分公司一个分公司,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暗访,既检查工程质量的问题,也检查物业服务和各项目售楼部售楼人员的服务态度问题。
她们每到一地,都是事先不打招呼,先自己找个酒店住下来,然后打出租车,每个项目都跑一遍之后,再和各分公司的总经理见面,还有时候,在项目上就和分公司的总经理不期而遇,双方都大笑。
谭淑珍每次从外地回到杭城,不是打电话给公司的司机,而是打电话让张晨到机场来接她们,张晨每次都骂骂咧咧的,不过还是来了。
碰到张晨实在是走不开的时候,张晨会让小武去机场接她们。
在机场一见到她们,张晨就骂,谭淑珍,你是不是觉得我闲得慌,要我来给你当车夫?
谭淑珍笑道,对啊,我这是为你好,给你个机会,让你减少发呆的次数,你不知道,人发呆发久了,是真的会呆掉的?特别是你现在年纪越来越大,要提前预防老年痴呆。
“滚!”张晨骂道。
“好了,好了,别小气。”谭淑珍伸手挽住了张晨的胳膊,和他说:“司机是司机,你是家里人,这是两码事,出远门回来,当然最希望的是在机场,看到有家人接她了,你说是不是,姚芬?”
姚芬笑道,是是是。
姚芬看着谭淑珍挽着张晨的胳膊往前走,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说,你们两个,在别人看来,谁不会认为你们是一对。
“想得美。”张晨说。
“你说什么,张晨,我和你一对,还委屈你了?”谭淑珍骂道。
张晨摇摇头,又点点头,突然笑了起来,谭淑珍奇怪了,问,你笑什么?
“也不是没有可能。”张晨说,“要是买一送一,说不定还行。”
“什么意思?”谭淑珍问。
“如果向南嫁给张向北,一定要搭个老娘,我委屈一下,为了张向北,说不定会勉强接受。”张晨说。
“你……!”谭淑珍猛地甩开张晨,要去打他,张晨早预料到了,逃到了一边,姚芬在边上看着大笑。
姚芬说:“看你们这样打情骂俏,就更像是一对了。”
……
等到老谭和谭淑珍都不再飞了,他们的心里也有底了,该解决的问题,也基本解决,或在解决的途中,这让他们感到欣慰,觉得整个公司的机体还是活的,还有反应能力,从求是书院到下面的每一个项目,中间上传下达的每个环节还是畅通的。
没有出现那种令不出求是书院,或“村骗乡,乡骗县,一骗骗到国务院”的现象发生,这让他们松了口气。
在他们来来回回的时候,时间在一天天地过去,整个房地产市场,仍然高烧不断,疯狂不断,而这次的疯狂,和以往不同,推波助澜的不再是像万科和谭淑珍他们锦绣集团这样的老牌房企,而是中字头和国字头的央企和国企。
这些企业进入了房地产市场,虽然是新贵,但他们似乎是从来也不愁钱不差钱,更不缺胆量,多高的地价也敢拿,多大的项目也敢吃,特别是那些城中村的改造计划,像民营房企都觉得是烫手山芋的,他们眼都不眨一下,就跳进去了。
到了0九年下半年,虽然谭淑珍他们在有意识地收手,减少了拿地,但其实,就是他们想拿,他们在一线城市土地市场的竞争能力,也已经越来越弱了。
你还在犹犹豫豫的时候,周围已经举起了森林般的手,虽然大家都知道,地价已经高到了有点离谱的程度,照样浇不灭这些企业拿地的热情,在各地的创造一个个地王的,也更多的是这些中字头和国字头的企业。
房地产市场,从0九年下半年开始,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一线城市的土地拍卖会,像万科、锦绣集团,包括潘石屹们,这些最早进入房地产,深耕房地产市场多年的大佬们,还有那些港资企业,发现他们,已经沦为了每次拍卖会的观众,很难成为主角。
这些昔日的主角,如今只剩下替别人鼓掌的份了。
他们似乎已经被集体驱离开一线城市的土地拍卖,不得不把目光转向更远更下,舞台必须让出来了。
谭淑珍觉得,怎么这房地产做着做着,自己好像做回到了当年剧团的情景,自己这类公司在房地产市场,反倒变成了草台班子,他们的广阔天地,已经在内陆在二线了。
这世道的变化,也太快了吧。
但细究之后,谭淑珍马上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要知道四万亿,可是一毛钱也没有流入自己这样的公司,而是大部分去了他们那里,他们的钱都满出来了,不进入房地产市场才怪。
自己战战兢兢,感觉到害怕的东西,对那些公司来说,是不存在的,不管地价多贵肉多贵,他们只要把肉夹到自己的碗里就可以,只要肉在碗里,也就是土地到了账面上,就不会存在减值一说。
没有账面的减值,就不可能有亏损,没有亏损,那些企业的领导,就每天照样可以油光满面地出席各种会议,说自己为国有企业保值增值努力了,而他们的努力,很大程度是土地的账面溢价,还有不断高企的房价。
减值可以视而不见,增值可以做账面的溢价,这样一本万利的事情,谁不趋之若鹜?
像自己这种公司,账面上每出现一笔土地的时候,少去的肯定是一大块现金,现金越来越少的时候,自己将周转不灵,被迫走上被破产的道路,而对那些公司来说,总是为有源头活水来,那源头活水,就是银行,他们和银行的关系,可不是像自己这样,是客户关系。
他们是左口袋和右口袋的关系,何况还有四万亿开闸泻下来的,到的也是他们的水库,而绝对到不了自己的小水池,他们喊银行是兄弟,甚至是小弟,自己喊银行是爹都没有用,最困难的时候,自己最多也只能找蔡小姐。
就是宏观调控,也调控不到他们的头上,很简单,他们把土地放在那里,不开发就是,反正他们也耗得起,你听说过有中字头国字头的企业,会因为资金的枯竭而倒闭的吗?
既然没有倒闭之忧,他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想到了这点,谭淑珍感觉到更加恐惧,她觉得房地产游戏的玩法已经改变了,自己如果还想继续参与这个游戏,就必须转换舞台,不然你注定要从主角沦为配角,最后变成路人甲。
谭淑珍不想自己变成徐建梅,再变成香香,再小的舞台,追光灯也必须跟着自己,自己必须是主角,没有主角的光环,谭淑珍觉得,自己会瞬间黯淡无光。
谭淑珍和老谭说,大哥,我们可能要远走异乡了,杭城已经是我们玩不起的地方了,趁着我们锦绣集团,还有一定的光环,我们要另谋出路。
到了九、十月,连最蠢的开发商都认为,调控即将来临,没有人会看得下去房地产市场,任由你们这样群魔乱舞的,民间对房地产商们的愤怒,也达到了极点,就等最高层说出那句,让普罗大众感觉很解气的话:
“在这里我也想说一点对房地产商的话,我没有调查你们每一个房地产商的利润,但是我认为房地产商作为社会的一个成员,你们应该对社会尽到应有的责任。你们的身上也应该流着道德的血液。”
这里的房地产商,是特指像谭淑珍他们这样的民企,那些中字头国字头的企业,他们的血管里,似乎天然地就流着道德的血,虽然他们对购房者的盘剥,一点也不逊于民企,甚至更为赤裸和恶劣。
谭淑珍预计到,哪怕是这一轮的宏观调控来临,呈现的也会是新的景象,这次调控的目的,最根本的,不能说的秘密将是清理舞台,不仅把那些小散的房地产商从一线城市彻底清理出去,就是连他们这样规模的公司,也将被勒令离场,给人腾地方。
而清理和勒令离场的手段就是,进一步提高拿地的门槛,这个门槛,将不再仅仅是资金面,还会包括政策面。
识相的,就请自己尽快离开。
谭淑珍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分析给老谭听,老谭同意了谭淑珍的分析,他问,珍珍,那我们怎么办?
谭淑珍说,就是我前面说的,利用好我们锦绣集团的现有光环。
“怎么利用?”老谭问。
“我们必须调整策略,杭城和上海,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其他地方放缓步伐的时候,在杭城和上海,我们要一张一弛,一方面,留出一两个项目,慢慢开发,做成高端物业,不为其他,就为了表明我们还在,这两个地方的其他的项目,我们要加紧出清,储备好资金。”
谭淑珍说:“储备资金的目的是准备出走。”
“出走到哪里?”老谭问。
“现在内陆的营商环境还不是很好,我们还是要把目光留在沿海,但不是省会城市,更不是一线城市,而是往下,像在浙江,我们要潜到下面的地级甚至县一级去。”
谭淑珍看着老谭,老谭点点头,等着她继续说。
谭淑珍说:“如果调控再来,这些小地方的房地产商,他们受到冲击的可能性将是最大,没有人会关心他们的死活,这些地方,会出现大面积的烂尾项目。
“这些地方的地方政府,肯定会因此感觉焦头烂额,而这些地方,现在中字头国字头的公司还看不上,正是我们进入的最好时机。我们这个时候进入,地方政府肯定会举双手欢迎,他们还指望我们来带动和规范当地的房地产市场,我们会讨到很多的便宜。”
老谭看着谭淑珍不停地笑,谭淑珍问,大哥你笑什么?
老谭摇了摇头,他说可惜。
“可惜什么?”谭淑珍好奇了,问。
“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应该和杆子是一家的。”老谭叹了口气说,“真的很像,你们都是那种,在困难的时候,就会想到另辟蹊径的人。”
谭淑珍默然。
“珍珍,你知道你们最可贵的地方在哪里吗?”老谭问。
谭淑珍摇了摇头。
“那就是你们会审时度势,然后迅速地甘拜下风。”老谭说,“就像你前面说的,把舞台让出去的话,就是承认自己不是那些中字头国字头企业的对手,很甘心地承认,这是很不容易的,承认了就不会去和他们死磕,而是再去寻找自己新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