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金”每层楼出电梯的地方和走廊里,都可以看到形态不同的精致的日式庭院,让张向北感到奇怪的是,酒店虽大,现在这个时间又已经客满,但他们楼上楼下这么走着,一个客人也没有看到,走在楼上的走廊,也听不到什么喧闹的声音。
他们的包厢在三楼,女将领着他们进去,拉开门,张向北的第一个感觉,还是大,大到了空旷,中间的榻榻米上,放着一张红漆的圆桌,圆桌的中间是一个炭炉,知道他们是两个人,圆桌的边上,只摆了两张椅子,还真是一点多余都没有啊。
张向北和姐姐坐下,女将开始上菜,姐姐和张向北说:
“我点了烤肉和寿喜烧,我个人觉得,松坂肉烤起来更好吃,但是,寿喜烧是关西的特色, 你到关西, 又怎么能不吃寿喜烧,我们今天就烤肉和寿喜烧,你看可以吗?”
张向北说,我都不懂, 你安排的肯定是好的。
张向北心里在想的是, 其实烤肉和寿喜烧,他第一天来的时候, 在老桥家里, 不就已经尝过了,还是姐姐做给他吃的。
菜虽然姐姐已经点了, 姐姐还是把这里的菜谱给张向北看, 知道他对这个感兴趣,让张向北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这里的菜谱,居然用的是日文、英语和汉语, 看样子慕名来这里吃松板牛肉的中国人应该还不少。
和其他店不一样的是, 这里的和牛, 不是标A5、A4, 而是用“梅”、“竹”、“松”标注。
双人套餐里的寿喜烧飨宴套餐, 分为:“松”16, 700日元、“竹”14, 600日元、和“梅”12, 200日元三种, 另加10%的服务费。
在城崎的时候,“牛匠上田”的老板上田和他说过, “梅”、“竹”、“松”、“藤”是牛肉的等级,也是指牛肉不同的部位, “藤”级最高,这里没有最高等级的“藤”, 一定是“藤”级的牛肉太少,写在菜谱上, 客人点了又没有, 太尴尬了。
张向北和姐姐说了,姐姐笑了起来,看了看跪在边上的女将,女将也笑了, 姐姐说,我们今天吃的, 就是“藤”级的牛肉, “藤”级的牛肉,菜单上没有,但很多的老客户订位的时候会点,这里也会准备。
张向北恍然大悟。
“不过,你说的没错,‘藤’级的牛肉太少,一头牛身上也就五六公斤, 要是客人都点, 他们也没有这么多。”姐姐说。
姐姐接着告诉张向北,和牛里像A5到C1的等级, 是要由中央批发市场的专门人员评估鉴定的,“和田金”的松坂牛,都是自己牧场出来的, 没有经过评定,所以,这里没有什么A5的和牛肉,但并不是他们的肉质就不行,其实,他们自己的标准更高,不然……
“食客可不会买账,他们的毒舌,比那些鉴定人员的肉眼更厉害。”
张向北说,姐姐笑着说对对。
“你要是在其他店铺,牛肉上来的时候,同时会上来一块这个牛肉的身份牌,告诉你它出自哪头牛,这牛是哪个牧场出来的,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里不用写, 就是他们牧场自己出来的。”姐姐说。
女将给他们上了前菜,摆在一个弧形长木盒里的, 是“和田金”的招牌拼盘,里面有时雨煮、应季蔬菜肉冻和鲜蔬慕斯,还有炙烧牛肉和“和田金”松坂牛高汤。
圆桌中间的炭炉,里面堆满了细沙,在张向北和姐姐品尝着前菜的时候,女将用火筷子,在炭炉里堆了一小堆的菊炭,接着拿过来一锅燃着的炭,把这些炭加到了炭堆里,张向北感觉到有一股的热气从那里出来,虽然这些燃着的炭是白灰色的,几乎看不到什么明火。
这里同样没有烤肉店的抽油烟机,就要靠这菊炭和食材,还有女将的手艺了,不然很容易就烟熏火燎的。
姐姐和张向北说,“和田金”的菊炭,是由熊本的制炭高手,用当地的橡木,专门为他们制作的,就是这些制炭的人家,也是传了几代的手艺,这才能够保证他们这里的菊炭,一直都是最好的。
张向北点点头,还真是,一家店要砸自己的招牌很容易,要保持很难,百年老店,要是没有这种严谨到龟毛的态度,不可能走这么远。
张向北看看送上来待烤的牛肉,牛脂分布均匀,确实很像是霜降,这样的牛肉,看着就已经赏心悦目。
女将在炭火上架上网架,开始烤牛肉,牛肉没有加其他的佐料腌制,只是把肉在装着日式酱油的小碗里,让牛肉的两面都沾上酱油,然后就放到网架上烤。
张向北一边吃着美味的前菜,一边就已经嗅到了酱油和着牛肉的香味了。
和牛的肉因为饱含牛脂,不能烤太生,会腻,一般是七分熟或全熟,姐姐和女将说,全熟。
就是全熟,因为牛肉太嫩,没有一会也就好了,女将把两块牛肉,放到了两只小碗里,递给他们。
张向北用筷子夹着牛肉,感觉自己要是稍一用力,这肉就会被自己夹断,放进嘴里,张向北马上就想到了幅先生的那句话。
姐姐笑着问张向北:“好吃吗?”
张向北说:“真是爽得一塌糊涂啊!”
姐姐轻轻地笑了起来,张向北身子往姐姐那边靠了靠,悄声说:“姐姐烤得也很好吃。”
姐姐的脸微微一红,张向北也觉得自己这话,虽然是真话,可有些多余,姐姐说:
“那是因为你第一次吃到。”
“不是。”张向北摇了摇头,为什么不是,他没有继续说,姐姐也没有追问。
他们在吃烤肉的时候,女将已经将炭炉上的网架,换成了铁锅,开始制作寿喜烧。
她用牛脂先溜了锅,接着就把牛肉一片片放下去,铁锅中发出滋滋的声响,女将用筷子在煎,又像是在溜牛肉,她往铁锅中加蔗糖、日式溜酱油,昆布高汤。
女将边制作着寿喜烧,边和他们讲解着,女将说,“和田金”对于寿喜烧,有自己的坚持和一贯的做法,除了加这三样外,一律不许加其他的佐料。
一般的店,寿喜烧都是做好了给你,在“和田金”这里,是让你看到整个制作的过程,姐姐和张向北说:
“‘和田金’的寿喜烧,就是要让你看到烧手,也就是女将,当着你的面把肉一点点烤熟,散发出香味,一是让你看到食材的新鲜,烧手还当面调料和掌握火候,你也可以看到她们的手艺。”
张向北明白了,怪不得女将是个中年人,原来这里的女将,可不是当服务员那么简单,她们其实也是厨师,也怪不得在走廊里,听到周围都很安静,原来大家在吃饭喝酒的同时,也在专心欣赏着女将烹制美味,和她们轻声交流着。
张向北把自己的想法和姐姐说了,姐姐说,没错了,在“和田金”,一个合格的女将,需要学习八年才可以达成。
铁锅里的牛肉蜷曲起来,色泽亮丽,香气四溢,张向北迫不及待就想吃了,女将拿了小碗,把一个鸡蛋打破,放在碗里,用筷子“咵咵”快速把鸡蛋打匀打散,然后从铁锅里夹了一块淌着油,还在“滋滋”响的牛肉,把牛肉浸在蛋液里,这才把碗放到张向北面前。
张向北夹起肉放到嘴里,脑子里马上出来那句话,“真是爽得一塌糊涂啊!”
女将接着把青葱、鸭儿芹、洋葱、香菇、平菇等等放进铁锅里,浸润在肉汁里,用筷子洒雪花般地洒下砂糖,淋上溜酱油和昆布高汤。
在张向北和姐姐尝过了蔬菜之后,女将用筷子把蔬菜拨到一旁,把剩下的牛肉也加进了铁锅里。
姐姐和女将用日语说了几句什么,女将朝张向北点了点头,先退出去,包厢里只剩下了张向北和姐姐,张向北喝着“和田金”自酿的米酒,姐姐喝着酸梅汁。
这个时候,姐姐变成了女将,她低垂着头,不停地翻动着铁锅里的牛肉,或添加着新的蔬菜,不停地给张向北夹着菜,张向北说着谢谢,他看着姐姐的时候,姐姐总是把目光避开了。
张向北看着姐姐,心里似乎有很多的话说,又觉得没有办法说,憋了半天,张向北最后说:
“姐姐,你是老桥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姐姐……”
姐姐“嗯”了一声,没有言语。
张向北接着说:“姐姐的事情,老桥都和我说了,那个人下次要是……姐姐你给我打电话。”
姐姐抬起头来,看着张向北,笑了一下,不再是很温和的笑,而是有些凄楚,她问:
“给你打电话?你又能怎样?”
“我飞过来揍他。”张向北说,“真的,我已经查过了,从杭城到大阪就有飞机,很快可以到神户,比老桥从东京赶过来还快。”
姐姐轻轻地笑了起来,张向北的话,虽然有些孩子气,不过姐姐听了,心里暖暖的,她伸出手,握住了张向北的手,和他说:
“谢谢你!”
“还有,姐姐要是不想在神户,可以去中国,去杭城,我可以帮你找到很好的工作。”张向北说。
姐姐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