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在各处的青玄卫倾巢而出,六人将姬未湫、姬六护在其中,其余人等扑往各处,刀剑擦在钩锁上,发出了刺目的火花,这一切都太快了,快到了金戈交鸣之声响起之时,姬未湫才听见了那一声:“有刺客——!”
又是十数条钩锁自水下暴起,深深扎入船舷,黑衣蒙面的刺客自水下一跃而出,借力攀上了大船。所来皆是武艺高超之辈,只听穿船尾传来一道闷哼声,一个青玄卫胸口中箭,他一手压住自己的伤口,一手持刀勉力与刺客厮杀,大喝道:“有暗箭——!”
话音未落,护着姬未湫的几个青玄卫陡然色变,快若闪电一般举起了盾牌,噗噗噗几声,精铁所制盾牌后露出了几个明显的凸起,黑色小箭落了一地,可见力道之大!
“殿下,对方有箭手,还请入舱内暂避。”玄三沉声道。
姬六闻言连连点头,正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不必去。”姬未湫心若擂鼓,面上却是带着三分笑意,仿佛看见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东西一般,他笑道:“要是精铁盾牌都能射穿,去舱内有什么意思?反而妨碍了你们动作,就这里吧!”
“本王就在这里,是何方宵小,也敢将主意打到本王头上。”姬未湫想了想,觉得还没有到那么危及的时候,也没有必要说什么断腿断胳膊包养全家老小之类的话。故而他说完这话后,就这么一派从容闲适的站着。
姬六还能说什么,他只能笑言道:“王爷这回出京,听说派遣随船的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趁此机会,也叫我看一看诸君勇武否?”
实则他看向姬未湫的眼神写满了:【兄弟,你这是在找死吗?!】
姬未湫带着笑意的眼睛眨了眨,言下之意:【死不了,莫慌。】
船上禁卫及青玄卫闻言,齐声大喝,呼声震天,气势如虹,竟有些战无不胜之态。正在此时,只听一声轰然之声,船体猛震,青玄卫猛地神色一变——有人凿船!
他们正在运河正中,水势湍急,凶险无比,又值夜黑风高,浪涛奔涌,此时寻常小船都不敢轻易过河,若是船毁,必定人亡!
“殿下!快撤!”玄三震声道。
姬未湫瞅了他几眼,目光中颇有些奇异:“慌什么?”
见众人神色紧张,姬六低声提醒道:“整艘船内里是由数层掌宽精钢叠造而成,精钢之间用水源填充……难道真有那么不要脸的绝世高手潜在水里用内力凿船?”
玄三顿了顿,回答道:“……应当是没有的。”
在船上混战的,无不是高手,哪怕周围一片金戈交鸣,依旧能听到些许。闻得此言,不管是自己人还是刺客,眼神都变得有些微妙,自己人想的是:这种构造,就算是真有绝世高手潜伏水底,那也得打到内力耗干才有成效……不是,他们的船原来这么坚固吗?便是圣上所乘的御船恐怕也就是这样了。
刺客想的是:他们要是有这般能够击穿数层精钢的绝世高手在,何不让他直接上船刺杀?这不比搁船底来得快?
好生荒谬。
姬未湫看向姬六,他怎么不知道这事儿?
这次轮到姬六眨了眨眼睛——他知道啊!他怎么能不知道!这船他哥监督造的好吧!
造船可是个肥差,这种肥水当然要流自家田!
刺客之中,有一黑衣人遥望站在船中央的姬未湫,见他笑意盈然,竟然有些万事皆在掌握中的从容,心知今日大事无望,冷声道:“撤——!”
此言一出,黑衣刺客不再恋战,尽数褪去,青玄卫们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跑,纷纷用出浑身解数,试图留下一二。他们自水下而来,水性自然是极好的,一个个跳船而去,青玄卫们还想再追,却听姬未湫扬声道:“穷寇莫追。”
青玄卫们霎时罢手,不再追去。
姬未湫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摆了摆手:“行了,本王困了……好好的船,糟践成这样,真是坏了本王的雅兴……好生收拾了吧。”、
“是。”众人齐齐应道。
姬未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枚钉在他身侧舱壁的玄黑小箭,转身离去。他与姬六一路闲谈回了舱房,在舱房中的周青脸色不太好,见他们进来拱手道:“青玄卫失职……”
姬未湫打断道:“不急,你先过来。”
周青毫不犹豫,举步上前,见姬未湫一手微抬,他便伸手扶住,没想到刚扶着,就见姬未湫身体一歪,他愕然之时,就见姬六也挨着姬未湫,借着姬未湫才没摔倒,两个成年男性大半体重都压到了周青这儿,周青赶忙一手一个将两人拂到了桌旁坐下:“殿下,公子,可是受伤了?!属下这就去请太医!”
姬六摆了摆手:“哎哎哎别别别!就是腿软了而已……啊……好吓人啊!周统领,你可千万别叫太医,否则我的脸都丢尽了。”
周青微愣,再看姬未湫,见他也是满脸苦笑,想必也是如此。
他方才见势,姬未湫大概率是要避入舱房的,干脆通过密道直接到姬未湫的舱房中等候,免得有刺客潜入舱房伏击,没想到姬未湫居然未曾退而避之,硬是在外看完了全程……他刚刚还在想瑞王殿下到底是皇家血脉,圣上亲弟,怎能真是那等软弱无能之辈……
……确实不是软弱无能,只是外强中干罢了。
姬未湫和姬六坐着缓了缓,姬未湫才道:“外面伤情,周青你负责,伤了的只管叫太医,战死的一律由皇家抚恤其家眷,再寻眠鲤,从我那儿再出一份,致家中有孤、寡、残、独,鳏……由瑞王府一应照管。”
幼而无父曰‘孤’,老而无夫曰‘寡’,身有残缺曰‘残’,老而无子曰‘独’,老而无妻曰‘鳏’,这话的意思就是不光是以银钱抚恤伤亡者家眷,后面的一应前程后路,瑞王府也帮着照管了。
周青一怔,跪下郑重道:“属下代将士们谢殿下大恩!”
姬未湫平静地说:“应该的。”
他当朝廷是个大公司,禁卫是公司保安,青玄卫就是兼顾私人保安,宫中侍人是住家佣人,都是拿工资打工,玩忽职守时降职扣工资,有伤亡时公家给抚恤,私人给补偿那是应该的。
他只能左右他个人,不能左右所有,所以至少在他这里是应该的。
姬六目中异色一闪而过,随即捶了捶自己的肩膀:“算我一份!今天的事儿可真多……我回去了,顺道看看张二他们,也不知道被吓着了没有。”
姬未湫调侃道:“说不定他们两被你敲开门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有可能。”姬六也笑:“他们两睡死了跟头猪一样,叫都叫不醒。”
姬六摆了摆手走了,姬未湫见周青还跪在地上,道:“起来吧……算算时间,你也躺了半个月了,伤势该好了。”
周青微微抬起头,视线微垂:“是,殿下,属下告退。”
姬未湫见他起身,也放松了心神,正想喊眠鲤打一桶热水泡一泡,再熬个安神汤,没想到忽地听见破风声响起,他骤然回首去看,身体下意识向后仰去,不料原本应该避开的手刀神之又神的绕了个弯儿,依旧落在了他的颈后,姬未湫血脉在这一瞬间被截断,他一声都没哼就摔了下去。
是周青……?他为什么……?
周青一把扶住了姬未湫,他低声道:“殿下恕罪。”
说罢,他将姬未湫背了起来,带着他进入了舱房中的暗道。是夜,一艘船靠近了大船,那船上舵手亮出了令牌,这才被允许继续靠近。
这是每日来补给船上物资的,姬未湫亲王之尊,一应供给只比当今圣上低一档罢了,日日都有新鲜的蔬果鱼肉送来。船上的丁卫将一箱箱物资送入船上,又将空了的箱子搬走,船缓缓地驶走了……
……
姬未湫醒来时只觉得脖子后面酸痛无比,眼前更是漆黑一片,他缓了一缓才想起来现在是什么状况。
……周青居然背叛他皇兄?
不,不是背叛他皇兄,是背叛他这个‘瑞王’。
他动了动手脚,发现手脚并未被束缚,大概是昏迷得有点久,手脚有些绵软,但力气在缓缓恢复,不像是被下了软筋散之类的药物。
难道是别的毒?
总不能抓了他过来就这么好端端的让他睡着吧?
姬未湫翻了个身……别说,你别说,这个床上四件套居然还是竹玉天丝的,这东西他熟,制作工艺极其繁琐,是由一种极为特殊的软玉研成粉末后混以竹丝编制而成,凉爽无比,当年他哥还是太子的时候被父皇赏赐过一条,他哥嫌弃太凉,转手就给了他。他年年夏天都睡这个,一直要睡到开始入冬才换其他的。
姬未湫又摸索了几下,不是吧?不是说这个东西很稀有的吗?那种软玉不都已经绝产了吗?!这玩意儿哪里来的?
总不能是从他府里偷出来然后给他用的吧?!
忽地,姬未湫的指尖一颤,他碰到了其他的丝料,带着一点点余温,只要再近一丝,他就能摸到……应该是一个人。
……是谁?
姬未湫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