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隐匿的黑夜。
草木倒伏的荒野。
满目狼藉的战场。
屏息凝视的巨兽。
还有心惊胆战的人。
哈里斯只剩一只手能够活动了,上也布满了创口和各色暗伤。在这种况下,作为一个人类还能够勉强行动,就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而在一个巨大的鬼怪面前,哈里斯还能保持理智,这才是最难得的事。
即便哈里斯不愿意承认自己和父亲的相似之处,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死心眼的格特质上,和那个老头子如出一辙。
就像那个小镇破灭前还在追逐真相的傻子。
就像那个用尽了下半生寻找拯救同伴希望的老顽固。
就像自己死到临头了还在想着这是怎么回事,而不是拔腿就跑。
这里发生的事之离奇,线索之复杂,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意料。
眼前的况,和那个顽固老头子曾经遇到的,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当年的镇上警长错失了抓住凶手发现真相的机会,今天的自己也忽略了发掘谜底的线索……
第一个线索,在巨大鱼怪出场的那一刻,他就应该猜到这种短时间从两米到四米,从类人到野兽的巨大转变存在着问题。
第二个线索,明明开头哥茨还能用嘶哑的声音与他对话,后面却永远沉默以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关注到他。不是因为对朋友信任,是对于蝼蚁的蔑视。
假如前面那两个线索,都可以归结于今天的事曲折离奇,事态变化万端的错,那么最后一个线索,就是彻彻底底作为警察的失败……
塞巴拉曾经来到警局,说起了那天晚上格雷看见淤泥怪物的故事,他也一直以为这个怪物就是哥茨变化的生物。但是那个时候,哥茨可是生死未卜地躺在马德斯山上的半山泻湖,迎来了马库斯的营救!
“也就是说……两个怪物这个事实一直摆在我的眼前……我却没有发现咯?”
哈里斯苦笑着坐在了地上,心充满了沮丧。
原本以为湖中矿洞的“最终灾祸”被驱逐,黑暗侵蚀被打断,星际吸血鬼被歼灭,以为一切不幸都已经结束了。
但是自己一个小小的疏忽,导致这个巨大鱼怪从半山泻湖里苏醒,再次刮起了毁灭的风暴。这样的巨大怪物如果来到镇上,该造成多么可怕的破坏?又有谁能够阻挡?是面前生死未卜的哥茨?还是伤痕累累底牌尽出的自己?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哈里斯绝望地将体靠在哥茨的上,感觉上传来的阵阵冰凉,似乎还有一股细微的气流,在边拂过。
“那不是怪物……”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边鱼怪的嘴里传来,仿佛拉风箱般喘气了半天,才说出了第二句。
哈里斯从鱼形哥茨灰暗的兽瞳里,看见了万古不化的黑海深渊的凝视,带着地火销融、诡鳞一瞥的沉寂气息,扑面而来。
哈里斯从兽瞳倒影里看到了残忍吞噬着满地碎的巨怪,耳边听到了哥茨的声音。
“那是我的父亲……”
哈里斯惊惧地看着,惊呼道。
“你的父亲!多朗科!当年袭击我的也是他吗!”
哥茨巨大的头颅点了点,呼哧呼哧地喘了一会儿。
“那是他作为一个人彻底死去的第一天,也是他化为怪异的第一天。那时的他脑海里还记着老伙计的长相,才在看清你面貌后没有下死手。”
“但是我们家族的诅咒,远没有这么简单……”
就在这个漆黑得看不到希望的夜里,哥茨回忆起了父亲,第一次带他看望老约克逊的场景。
…………
黑白交错的墓碑前,哥茨颤抖得像个得了急症的病人,面目惊恐地看着那个吞噬无数生命的黑暗洞窟,仿佛听到了无数厉鬼嘶吼着向外爬动,即将入侵生者的世界。
但是父亲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用自己惯用的方式给这个孩子鼓励。
“勇敢点,我的孩子。真正的勇气不是忽略近在眼前的危险,而是睁开眼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在安东尼奥死后,那些亡灵早就陷入沉睡了。”
年幼的哥茨不解地问着父亲,“安东尼奥叔叔是怎么死的?被这些鬼怪杀死的吗?”
父亲摇了摇头,顺手拔除了老约克逊坟头的荒草作为底垫,坐了下来。
“小镇崩溃前的几天,老约克逊找到了我,说需要我的力量。”
“那一天我犹豫了很久,都没有答应他。因为我一直都在怀疑,老约克逊与安东尼奥的死有关。那个可怜的家伙,从高高的地方被抛下山崖,几乎粉碎骨,但是现场痕迹来看,他是在原地爬行了一百米左右,才真正断气。”
“你能想象吗?就像是一个人先扭断了自己的脖子,再亲手给自己打上了领带一样。”
哥茨试图在脑海里复原着那种动作,首先想到的却是一个浑粉碎的人,像蛇一样在地上蠕动着向前,鲜血淋漓却不肯死去。
“老约克逊否认了,并且向我诚恳地道歉,为他以前对我的防备。”
“他向我说出了一个理论:人只能制裁罪恶,只有怪异才能制裁怪异。”
“在灾祸模因疯狂蔓延的时候,只有一个超越人类极限的生物,才能独立完成驱逐不可名状的任务。”
年幼的哥茨不解地看着眼前的父亲,带着小孩子特有的自豪感问道:“父亲,难道你是镇上最厉害的嘛!”
多朗科宠溺地摸着他的棕色头发,否定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老约克逊所说的,是潜伏在我们体里的血脉。”
“在他口中,被称为深潜者的诅咒血脉……”
说到这里,多朗科将哥茨搂紧了怀里,语带忧虑而又关切地在他耳边说。
“孩子,如果有一天父亲不再认得你,你一定要跑的越远越好。那时候你看到的,一定不是我,而是其他的什么存在。”
“但是不管我离开多久,你一定要记得,父亲你……”
哥茨听着父亲真流露的话语,忍不住往那野人般的男子怀里扎得更紧,靠在他褴褛破陋的衣衫上。
但是渐渐地,哥茨感觉搂他的力道越来越大,然后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于是他左右挣扎了一下,却感觉父亲的手指变得尖锐,在他脊椎、动脉、肋骨、腹部反复移动着。
“疼……”
哥茨抱怨着抬起头来,看到父亲正瞪着一双巨大、凸出的眼球,竖着绿色丝络密布的兽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