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景情绪经历大起大落,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点希望,又在瞬间化成绝望。他触碰沈薇冰冷的面孔,心脏痛苦地宛如刀片一下下划过,鲜血淋漓,整个人堕入无边无尽的寒冷深渊。
沈薇已经没有呼吸了。
院子里风大作,满院子的桑树叶片哗啦啦作响,淅淅沥沥的春雨降下来,把黑夜淋湿了。
“让一让,药来了!”屋外传来莫寻的声音。
莫寻踩着雨水跑进来。
她瞅了眼伤心欲绝的李元景,再迅速摸出一颗药丸,塞到沈薇嘴里,又装模作样地扎针解毒。
李元景在旁边目不转睛看着, 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画面。
烛火明亮,忙到深夜。
剧毒的黑血从沈薇指间排出,一滴一滴落入小碗里。
随着毒素的排出,沈薇渐渐有了微弱的呼吸,脉搏也开始再次跳动。
“还好有这解毒丹,有空我再炼制两枚。”莫寻擦擦额头的汗水。
李元景如往日那般,握住沈薇的手腕。
他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他的注意力全在沈薇身上,他能感觉到沈薇纤细的手腕之下,那一下一下跳动的生命脉搏。
微弱,但稳定。
那微弱跳动的脉搏,是冲破黑暗的一缕光,把李元景的世界再次照亮。
这十几日里,李元景见证了沈薇慢慢走向死亡,又亲眼看着她苏醒的回光返照,又看着她迅速凋零,直到最后慢慢恢复呼吸。
大起大落,起起落落,这对李元景来说简直是噩梦般的精神折磨。
“莫太医,薇薇体内的毒彻底解了?”李元景不放心地问。
莫寻回答:“散了七七八八,还有些余毒未清除,我再开药调理,贵妃会逐渐痊愈的。”
“太好了,太好了。”李元景闭上眼,心有余悸。
大喜大悲的情绪起伏后,李元景喉咙涌出腥甜,蓦地呕出一口鲜血。
李元景并不在意呕血,随意擦去嘴角的血,握住沈薇慢慢有了温度的手,露出放松的笑容。
沈薇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一定得牢牢抓住,不再辜负。
莫寻瞧见李元景嘴角的血。
莫寻叹口气,从药箱里摸出一颗丹药递给李元景:“皇上,这是微臣炼制的养心丹,您牵挂贵妃导致心头郁结,吃颗养心丹养养身子。贵妃苏醒后察觉您吐血,她也会担心。”
李元景随口吃下那颗丹药。
莫寻起身道:“微臣再去给贵妃写个新药方,微臣告退。”
莫寻离开贵妃的寝殿。
她掀开华美的珠帘,又忍不住回头打量。宫灯光晕柔柔,沈薇呼吸微弱平稳,李元景一直握住她的手,两人像是普通的民间恩爱夫妻。
莫寻有点羡慕。
莫寻嘀咕:“连皇家都有真情,就国师那狗男人最无情。”
...
...
由于孙轻眉及时把解毒丹送到,奄奄一息的沈薇得救了。
毒虽解,但沈薇迟迟没有苏醒。
这日夜晚,永宁宫四下宁静,院子里虫鸣清脆。书房里宫灯明亮,李元景在永宁宫书房里看军事布防图,烛光在他身上罩出一层朦胧的光。
哗啦——
帘子掀开。
李元景以为是德顺送茶水,便头也不抬道:“添茶。”
放在案桌的青玉茶杯被拿起,茶水倾入,氤氲的茶香在书房里溢散。
李元景忽然听见沈薇的声音:“皇上,喝点春茶。”
李元景怔住。
他脖子仿佛生了锈,视线一寸寸往前移动。琉璃宫灯照亮书房,沈薇穿一身浅色的寝衣,黑发以玉簪束起,手捧冒热气的青玉茶杯,笑盈盈地望着李元景。
“薇薇?”李元景错愕。
沈薇说:“妾身刚醒,想见见皇上,便自己来了。”
灯下美人如画。
一如往昔。
李元景眼眸划过喜色,他扔了手里的笔,上前紧紧拥住沈薇。
衣袂翻飞,青玉茶杯掉落在地,温热茶水打湿衣角。
李元景贪恋地抱了一会儿,才发觉沈薇只穿了件单薄的寝衣,他道:“书房冷,怎穿得如此单薄!”
李元景二话不说把沈薇抱回寝殿,塞进柔软的床榻里,被角掖得严严实实。
他的动作一直很轻。
生怕把沈薇碰碎了。
宫女把熬好的药端来,李元景亲自喂沈薇喝完。沈薇困意上头,又昏昏沉沉睡着了。
李元景回到书房里,继续批阅奏折。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放下奏折,拎着宫灯来到沈薇的寝殿。
犹豫片刻,他将手指放到沈薇鼻尖下,试探呼吸。
有均匀的呼吸。
李元景松了口气。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还好,不是梦。
苍天有眼,他的薇薇总算回来了。
...
...
暮春时节,沈薇大病初愈,慢慢地已经能下床活动,看书翻账本。
永宁宫里的宫人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忙碌。李元景还在上早朝,沈薇用过早膳后,独自靠在床边研究商铺账本。
她看账本的眼神十分清明,一双眼睛黑油油,完全不像个病人。
“贵妃呀,微臣来给你请平安脉了。”莫寻掀开珠帘走进来。
沈薇指指床边的花梨木凳子:“坐。”
她继续看账本。
莫寻托腮,端详沈薇瘦了一圈的脸蛋,忍不住问:“贵妃呀,你辛辛苦苦演一场大戏,又得到了什么呢?”
沈薇视线从账本挪开,望向莫寻,淡定道:“得到一份至少能延续五年的稳定感情。”
莫寻啧啧称奇:“你这也太狠了。”
沈薇对自己狠。
对别人也狠。
自从察觉李元景对她产生猜忌,沈薇便开始谋划这一场“中毒假死”的大戏。
男人口头认错,并不代表他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更多时候只是为了“息事宁人”。沈薇要让李元景彻彻底底反思自身,让李元景正视对沈薇的感情。
只有死亡,才能醍醐灌顶;只有失去,才懂得珍惜。
沈薇平静道:“以后恒王或者其他男人再觊觎我,李元景就不敢再对我起疑——他再敢猜忌我,我马上死给他看。”
莫寻竖起大拇指:“佩服佩服。可我还有个疑惑,万一皇上见死不救咋办?”
沈薇继续看账本:“皇上不救我,你把我救活就成。我大哥远在凉州城,看到皇上对我见死不救,便知沈家面临的困境。我再努力熬个两三年,自有翻身的机会。”
若是李元景正要赶尽杀绝,也别怪沈薇提前下手。
她哥手握重兵,她掌握巨财,她还有子嗣傍身——况且,沈薇“中毒”之前,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李元景下了慢性毒药。
“对了,你给皇上解毒了没?”沈薇随口问。
莫寻勾勾唇角,压低声音说:“前几日给了解药。我说那是养心丹,他没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