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出水之时,水珠顺着成熟的轮廓滚下,滴滴答答地洒落池中。
尔尔睁眼,已然是如初那明澈动人的双眸,她甩了甩长发抹了把脸,望见水里自己的倒影,兴奋地扭头看向岸边:“有一个月了吗?”
离烨斜倚在岸边的岩石上,状似认真地看了看旁边的沙漏:“已经一月零三日,你超了三日。”
愕然瞪眼,尔尔扑腾着游到岸边,不敢置信地看了看那沙漏刻度。
还真超了三日。
可是,她分明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忍着骨骼快速生长的疼,一点也没走神地潜心修炼,怎么会没赶上?
眉梢耷拉下来,尔尔委屈极了,眼眶微红,鼻尖也颤了颤,湿漉漉地立在水里,像落水的小鸡崽子。
离烨原是绷着脸的,瞧见她这模样,到底是没忍住,朝她勾了勾手:“过来。”
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尔尔游到他跟前的水岸边,扁了扁嘴。
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俯下身子,墨发顺着肩滑落,火红的衣袍倾临水面,像日出时江边的红枫。在鼻尖即将抵到她额头的时候,他顿住,曼声道:“给你个机会,想个法子将这三日抹去。”
尔尔一愣,仰头对上他的目光:“怎么抹啊?”
他没答,只深深地看着她,眼里霭色流转,像笼了一层七色仙山里朦胧缱绻的雾。
她下意识就咽了口唾沫。
佛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宜空……不宜空那就别空了。
哗——
有人从池子里撑起了身子,仰头吻上了他低下来的唇。
金风玉露,已是几百年没有尝过的甘甜,离烨眼里的暗色涌上来,伸手径直将人捞出了池子。
已经是长大的姑娘了,甚好。
香风从大殿里卷过,吹起了地上垂坠着的纱帘,慢慢下移着的沙漏刻尺突然顿住了,然后慢慢地,开始往反方向挪动。
整个上丙宫都落下了一层厚厚的结界。
有离氏的小仙正在外头忙碌,乍一见新的结界,忍不住好奇地拉了拉旁边人的袖子:“那边是什么?”
年长些的真君瞥了一眼,轻斥道:“那也是你能问的?眼下事务这般多,你倒还有空闲左顾右盼。”
小仙一惊,慌忙收回目光,捧着手里的礼服和神器,继续往前走。
“这些都是要发下去的,大典在即,可不能有什么纰漏。”真君继续道,“尔尔仙人虽不是我离氏之人,但到底是上神看中的,尔等切不可怠慢。”
“是。”小仙应下。
一个月前,五行仙门就都接到了消息九霄有了天命所归的掌权人,只待她出关,便要举行继位大典。
这么一想,不少人是挺佩服尔尔的,小孩儿身躯又不会耽误她继位,她竟也还愿意在这个关头潜心修炼,是个极有上进心的神仙啊,太感动了。
坎泽听闻此类言论,但笑不语。
龙纾提醒过尔尔的,离烨那个人,卖了你都会让你觉得是你赚了,可惜,小姑娘没记牢。
天边升起了朝霞,坎泽站在露台上,闭眼感受了一番天地清风,身后有舌灵鸟轻声道:“风大,上神伤还没好透。”
微微一笑,坎泽头也没回:“今儿有大事,我任性一回也不成?”
“不成。”舌灵鸟站在坎㲹的肩上,笃定地答。
轻叹一口气,坎泽转身,手肘搭上坎㲹的肩,声音慵懒:“我痛失九霄之主的宝座,有不少情绪呢,你也不多纵着我些。”
坎㲹抿唇,轻轻摇头,舌灵鸟跟着道:“你很高兴。”
等了这么多年,经历了生死之后,也还是等来了九霄真正的主人,他怎么可能不高兴。坎㲹太了解他了,就像舌灵鸟了解自己一样,所以,才不想纵着这耍赖不肯养伤的上神。
“交给她,当真没问题?”走回大殿,坎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会。”坎泽笃定地道,“她比你想的聪明得多。”
能藏着那么大的秘密,一步步将离烨给收服,这天下没有比尔尔更适合做九霄之主的人了。只是那小姑娘爱扮猪吃老虎,心肠也软,看起来弱罢了。
正与人缠绵着的小姑娘突然打了个寒颤。
离烨一顿,扯了自己的衣袍将她的背裹住,又连她整个人一并抱紧,凑在她耳侧轻声问:“怎么?”
“没……”嗓音又软又沙哑,尔尔扭头看他,“我就是在想,你怎么就看上我了。”
“谁说我看上你了?”他轻哼,温热的气息都落在她耳廓里。
尔尔不满地扭了扭身子,却被他抱得更紧。
“不是说没看上嘛,那放开我啊。”她瞪他。
鼻尖蹭了蹭她的耳朵,离烨哑声道:“儿女情长,向来误事,你瞧那凡间的枭雄,多少死在那些情情爱爱上头的?什么名留青史,什么风流人物,只要沾上为情所困四字,后世再看,当真是不过尔尔。”
“不过尔尔。”尔尔想了想,眼眸一亮,“那我思凡了。”
腰身陡然一紧,她低呼,又好气又好笑:“几万岁的上神,怎么什么都不让人说?”
离烨不答了,只张口狠狠地叼住她的后颈。
修炼到他这个境界的神仙,都只爱做,不爱说。
于是,上丙宫的结界又厚了两层。
……
九霄上的继位大典如约举行,妙龄少女被祥鹤簇拥,于漫天神佛的跟前飞入了天门。诸神跪拜,天降三日祥露,泽被万物。
太和仙师和储元上神在侧,倒是没有去看尔尔,而是好奇地打量不远处的离烨。
他自然是没有跪拜的,只是,那般擅长权谋又神力可怕的人,今日竟将自己的气场收得十分干净,当真只像新主的家眷,安静地看着新主加冕。
“他怎么想的?”储元还是有点不能接受,“就这么,让了?”
太和捻了捻胡须,眼睛笑成了两条缝:“他不是让了。”
而是这天下他想要什么都可以,尔尔想要的,他可以给罢了。
“长此以往,也会有隐患吧?”储元皱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太和问:“为何不能容?”
“他……”话刚出口,又僵住,储元猛地反应过来些什么,将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的确,是可以的。
“羞煞老夫了。”储元抬袖。
西王母去到离烨身侧,手里捧了一册带着金光的卷宗,轻声与他道:“尔尔仙人年纪尚轻,我想着这天下卷宗,还是先放在上神这里为妥。”
离烨回神,瞥一眼那东西,摇头:“放我这里也不妥,给她便是。”
“为何?”西王母很诧异,“这可是大权,自当由您这样的才收得住。”
“我这样的?”离烨轻笑,侧眼看她。
“我这样的,也不过尔尔。”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