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期再漫长,不会使人无趣。薄耀塬虽然性格内向但朋友不少,同学们组织的玻璃珠、四驱车、丢沙包比赛他都爱参与。
期末考试成绩单让薄延岩很满意,即使指标有限不能进入实验中学。薄父跟同事朋友提起成绩时几乎没有在他之上,这自然让薄父感觉挣足了面子。于是为薄耀塬和蓉儿办两张游泳月票,还允许他们偶尔去滑冰。
暑期过半,薄耀塬去过一次青少年图书中心后就喜欢上里面,神秘宇宙黑洞、古代人的天文学以及似真似假匪夷所思外星人神秘世界、未知的金字塔等等让他心驰神往。他从隔三差五去变成每天呆三五小时到从早呆到晚上关门。
书籍甚至让他渐渐生出新的科学家心愿。他去的太频繁,图书管理员都认识他了,从见面招招手说“小朋友这么准时啊”到“要不要帮你叫个盒饭?”,最后变成推书路过时的“还是尖椒肉丝饭吧?”
但很快,薄延岩不再允许他去。
阳历八月二十五日晚上六点,男孩回到家时客厅遍地玻璃碎渣。薄父端坐橘黄色软沙发上‘呼呼’喘气。狼狈场面让薄耀塬吃惊,薄延岩不是吵架好砸东西的人。
“到哪去了又?天天这晚回来,马上就开学知不道在家里复习功课?”男孩停在房间门口头也不回道:“图书馆。”
“快升初中了不在屋里复习功课光晓得看课外书!学校那么多书都没学好看什么课外书,要不是以前不努力这次怎么会没考上个好初中…人家的娃子就进了实验,看他爸天天逢人就说,你怎么就知不到努力点给我争气,啊?”
薄耀塬面无表情的站那儿,这些话他听过无数次,忘了从几年级听到现在。和过去一样,完全忘记一个月前成绩单,对他说过的话。
‘这次没能进重点不是你的成绩差,只是没有指标,就算初中没能考上重点也没关系,论成绩你是好样的…’
薄延岩骂了半个小时,最后的总结语回到开头“明天开始不准去图书馆,烧的你在家看不了书?好好复习以前功课。”薄耀塬进房锁上门。
客厅的声音仍持续穿进,时而激怒高亢,时而悲怜自艾:“我为了把你们弄到P市,吃了多少苦,结果弄来个泼妇和两个不知道争气的废物……
青少年图书馆接待大厅日历挂着八月十五。薄耀塬坐在里头,只偶尔见到几个家长陪同的小孩,男孩心底有种模模糊糊的异样感觉,就像以前有时会感到这个陌生地方自己来过,对面的人下一秒会说些什么,他仿佛此刻在等待谁?
直到艳阳高照,一些大人进进出出。他才终于看到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一个漂亮精致如同动画里的女孩,他当时就看呆了眼。图书馆里多少专心致志的人都陆续跟随余光移落女孩脸庞。
薄耀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白美的皮肤,找不到一点瑕疵,比记忆中遇到那位惨遭不幸的阿姨似乎都更美丽动人。一身衣裙犹如最华贵的芭比娃娃,头发微微弯曲,还被精心编织成环成辫,交错有致,辅以头饰搭配不由让人想起‘公主’一词。他觉得如果真有所谓凡人惊见仙女的事情,那感受也大抵不过如此。事实上,他那天回家后都没能忘记。甚至对于白天女孩挑选书籍时他可笑之极跑到书架对面透过缝隙的偷看行径感到又愉快又可耻。
“你明天还会不会来?”他正式伸手邀约观看他围棋双打比赛的女孩。薄耀塬第一次如此想念一个女孩,他怀疑这就是见色起意,又或者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铃铃铃——’铃声把薄耀塬唤回神,他看眼电子手表,八点钟。意识到刚才又发呆了,今天是九月一开学第一天。
只是今天的情况让他感到意外,过去从没在发呆时做过梦,更没有跟女人有关系的梦。
他不记得怎么来的学校,怎么进的这间初一三班教室。左右面孔都陌生得让他没有印象。“欸,你叫什么名字?问你半天了。”
同桌是个有张鹅蛋脸的女孩,让人一眼挑不出瑕疵的纯美。这当然是令人不讨厌的幸运,但薄耀塬依然觉那双眼不够明媚,也没有任何令人感受深刻的气质,身体发育还很单薄,只像一副没有神韵的美丽画卷。
看清教室同学面孔时,为其中十几张熟悉的小学朋友笑容感到高兴。那些脸上也对他报以类似的笑,不陌生就不孤单,对新环境无所适从的恐慌因为这些熟悉得以消散。
“薄耀塬。”他这时才回答同桌。女孩高兴的自我介绍“我叫辛敏。”她轻轻推起椭圆形眼镜盯着男孩双眼,神情自然道:“你小学在哪里。”
“梵星小学。”“我在下邳小学。”便没了话,薄耀塬面无表情盯着黑板,只等班主任到来。暗自奇怪怎么会挑第一排坐,上课时的粉笔灰兜头盖脸,绝对受罪。
辛敏看他几眼不见搭理,又招呼后排的两个同学询问名姓。教室许多人如她般小声说话,一时间喧哗。当班主任夹带一阵香风进门,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每个人都端正姿势坐直目视讲台。这是个很年轻明显刚毕业的女教师。一头当时街上很少见到的时髦小卷长发,穿条黑色喇叭牛仔裤、蓝色紧身t衫。
她并不显得紧张的在黑板上写下名字,然后班里学生们就差不多都笑了,回过头她自己也笑“我的字不好看,大家再笑我就更难堪啦。”
女教师姓赵,大家收起笑声她拿本册子,手指转笔,定定打量会才抬头逐个点名,让她自己和大家得以初步认识。这过程持续二十分钟。
她叫薄耀塬起身,对满堂学生扬扬手上名册“新学期刚开始,我对大家都不了解,班长暂由升学成绩最好的担任,大家应该没有意见吧?”
堂下一片没有回答,一个声音却突兀响起。
“我有。”
薄耀塬开口不仅让同学诧异,讲台上年轻女班主任也很意外“薄同学有什么意见?”
“我没有当班长的能力,请另选他人。”师长为尊的年代没有人想到的场面“薄耀塬同学,班长是一种责任,同学们需要,老师也需要。你不应该回避这种责任,哪怕暂时先当,等以后有更合适人选时再换。”
“我拒绝。”赵班主任表情透出阵无奈。
“赵老师,我当不来班长,更当不来学生委员,请另选他人。”班主任盯向男孩,终于意识到这个学生的特别。
“辛敏同学代学生委员和班长,语文课代表,数学课代表……”一堂班会课赵班主任口干舌燥回办公室,端起茶就喝。其它班的老师陆续回来,各自交谈班里新学员,也有某个学生名字的谐音说笑。
“赵老师,新来第一天还好吧?”
面对面办公坐的中年物理老师关心询问。对于这年代稀少的大学文凭教师许多人满怀妒忌,因为她刚分配过来就能担任班主任,物理老师并不属于这种人,亲切而安静。
赵班主任对这个年长大姐姐很敬重“不太好,恐怕遇到棘手学生啦。”物理老师神情冷静,语气却不乏关怀“才开学第一天。”“那个薄耀塬。”
“年级排第二,升学成绩很优异呀。”
“当全班的面他先拒绝当班长,再拒绝当学生委员。不敢相信初一竟然这么大胆,而且人冷冷沉沉的。”物理老师微微点头,话里颇有几分叹息道:“家庭问题缺乏温暖。是棘手。”赵班主任长舒口气,穿过办公室窗户,目光投向教室方向,却被一根粗状大树遮挡。
二楼教室外大理石面过道,薄耀塬和小学班里的朋友们倚靠栏杆旁,都为年轻漂亮又时髦易相处的班主任议论纷纷。有这样一个班主任当然是男生向往,更何况这座城市里这种年纪的小孩已经不算小孩“魔鬼的身材哇啊啊啊呜呼。”几个孩子吃吃发笑,显然颇有同感。
“你们能不能再猥琐点?”对薄耀塬的话很不以为然道:“靠!班主任给你当老婆不愿意?”
“有没有脑子,差了最少十岁,等我们到结婚年纪她已经不再年轻啦。”“也是啊也是,还是想想许如实际。”
“别提许如了,你们自己看,她在对面六班。”顺那同学所指众人望去,正见斜对面教室外栏杆前伫立四个女学生,其中三个他们都熟悉,小学班里的四人组之三,向来跟班花许如形影不离。跟她们一起的还有个粉色外衣的女生,开始大家都把她忽略。因为那张面庞被红翻翻的青春痘覆盖“不会是许如吧……”
“不是真的吧?”但每个人都知道真的,那个一定是许如,瓜子脸,消瘦身型仿佛永远形影不离的四人组。“靠!她脸跟癞蛤蟆差不多!想呕”。
“唉!别说了,我都后悔过去怎么会暗恋她。大家就当不认识她吧,被人知道的话真没面子。”薄耀塬听着朋友们议论,注视对面的许如,沉默的哀怜蔓延身心,岁月无情,命运无情让一个步入花季的少女短短一个假期背负这样现实,多么残酷。从年级最多男孩暗恋的美丽,变成让人不愿多看一眼。
他忍不住劝左右朋友“积点口德吧。”
——“我更惨!一直靠她意淫啊!”男孩受不了这家伙的无耻,干脆沉默,耳旁却仍旧听到更多笑声。“以后换成辛敏吧,那小妞正点啊!”
这年代长辈老师还在认为懵懂的他们眼睛纯净,对男女之事更绝没道理知道的花朵跟朋友们、在学校、教室外谈论这些话题。
成人和孩子的枢纽平衡靠欺瞒维系,大人为小孩尽量久的维持他们认为应该有的单纯,回避和遮掩任何会造成破坏的信息;孩子们为避免被打被骂责问,在大人眼前装做懵懂无知。
其实,彼此都不了解对方。
“你已经长大了。”这种话是有选择性的承认。
大人自以为是觉得孩子不应该现在知道,不会知道,不能知道;孩子自以为是的相信了应该知道,没什么不能知道,知道也没什么坏处。薄耀塬这些感叹在心底,实在有些听不下去的时候就折身往教室走———“快上课了,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