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到了此时此刻,双方该怎么打,能怎么打,必须怎么打,都基本已摆在明面上了。
双方手里的牌,对方也都很清楚。
宁军这边最让杨玄机头疼的是那支骑兵,来去如飞神出鬼没,最让宁军头疼的则是杨玄机的重甲。
这两支队伍原本还不是那种势必会碰头死战的兵种,一旦真的碰头了,那其惨烈可想而知。
你让轻骑兵去攻打重甲步兵,傻子才能这么下令,你让重甲步兵去追击轻骑兵?傻子都干不出来这种事。
所以当大家都摆在明面上之后,就看怎么运兵怎么调派。
可毫无疑问的是,杨玄机这边兵力上的巨大优势,还是牢牢占据着主动。
而唐匹敌多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故意让出来百丈距离,反而让杨玄机的雄厚兵力施展不开。
如果宁军紧守河岸,不留余地,天命军的弓箭手可以在船上反击。
让出这百丈之地后,天命军急于登岸,能摆出来的阵列实在是有限。
他们数量庞大的弓箭手,在河道战船上,又没办法攻击到宁军。
“主公。”
荀有疚看向杨玄机道:“之前飞来巨石的事,臣下已经让人在军中散布消息,说是宁军以翘板投掷过来的,但是宁军的翘板都已损坏,不会再有巨石飞来,军心可安。”
又要解释的合理,又不能太打击军心,以荀有疚的学识,能想到翘板这个解释其实已经是最合理的。
杨玄机点了点头,已经有一阵子不见宁军那边再飞来巨石,荀有疚的推测应该没错。
这种事,说起来神乎其神,可若是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倒也不是太难理解。
只是他不信那是翘板,一块木板不可能将巨石扔出来这么远,如果不是什么妖术的话,那只能说宁军那边有更为厉害的武器。
“臣下仔细观察过,宁军那边飞来巨石的时候,最开始一次能飞来大概四十块左右,到后来零零散散,只有三五块,再到后来完全停止。”
荀有疚道:“所以可以推测出,这种武器损坏的极快,之所以一开始不用,就是在等着我军运送器械的船只靠近,攻击大船,让我军无大型的武器可用。”
杨玄机又嗯了一声:“那你可想到了破解宁军骑兵之法?若他们驱使马匹冲撞,该如何应对?”
荀有疚道:“臣下仔细思考过,宁军其实并无什么有把握的办法,他们的步兵无重甲,和黑绦军硬碰的话,必败无疑,而若用骑兵借助地势冲击重甲,胜负是四六之数,我们占优。”
杨玄机看了一眼荀有疚,他给荀有疚一天的时间想出破敌之策,看来荀有疚也想不出什么了。
荀有疚道:“臣下以为,可如此分派队伍。”
他起身,拿起炭笔在地上勾画起来:“以枪兵在重甲之前列阵,枪兵在前,阵列推进,重甲随后,此时就不要再顾及枪兵伤亡,就算是重甲之前的枪兵全部阵亡,可只要能再往前推进三十丈到五十丈,宁军的轻骑就已经失去作用,重甲离开河岸,犹如大山平移一般推进,宁军必退。”
杨玄机眼神中显然犹豫了一下,他问:“那枪兵损失,先生可曾计算?”
荀有疚回答:“大概五千到一万。”
杨玄机又问:“那宁军呢?”
荀有疚道:“重甲上去之前,宁军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们的床子弩没能运上来,就压制不了宁军的箭阵,枪兵身上没有多少护甲,列阵,即进入宁军羽箭射程,所以伤亡肯定不小。”
杨玄机沉默。
之前右领军卫
一战,已经损失一万余人,而宁军的损失大概只有两千。
五比一的战损,这样打,如何能不让人心疼。
似乎是看破了杨玄机的心思,荀有疚道:“宁军占据地利,又阵列整齐,况且是防御,我军主攻,这样的损失实则还算合理。”
杨玄机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想着若此战可胜,五比一的战损也就认了。
拿下河岸一战,宁军背后无险可依,唐匹敌后撤,再能仰仗的不过是一些小城,就算是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拿下这些小城并不会太难。
豫州是万里平原,尤其是豫南一带,几乎没有山川起伏。
对于宁军来说,兵力上的劣势,又无险要之地,在平原激战,不可能打赢十倍的天命军。
所以河岸这边的损失再大,也只能是认了。
“那就按照先生的布置去打。”
杨玄机看向荀有疚道:“不过,是否可以让盾兵和枪兵混合横列,减少伤亡?如此的话,应该也不会影响阻挡宁军骑兵挤压。”
这一战就是拼命,宁军要靠的不是轻骑对重甲形成杀伤力,而是挤压。
以战马往前顶,把重甲顶回河道那边,身穿重甲的黑绦军一旦落水,救都救不起来。
唐匹敌会算账,以战马换重甲,他是赚的。
打造一支重甲步兵所消耗的钱财,物资,人力,远超于打造一支轻骑兵。
荀有疚思考了一下,地域本来就狭窄,枪兵在重甲之前能横列五排,就已是极限,若再穿插盾兵,对于轻骑兵的阻拦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可是他又不好再反驳,只能点头道:“臣下就按照主公的吩咐去安排。”
杨玄机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色。
荀有疚没有让他等一天,因为荀有疚很清楚天命军等不起。
此时他们沿河列阵,后续的兵力上不来,到了天黑之后,鬼知道唐匹敌会不会趁夜猛攻。
到时候天黑士兵必然混乱,军心不稳,此战必败。
所以这种仗,能在白天解决,就一定要在白天解决。
宁军这边。
高坡上,唐匹敌吃了几口干粮,再次举起千里眼看向天命军那边。
他看到了天命军的兵力调动,一切都在他的预想之中。
这种仗,你有什么牌我有什么牌,基本上一清二楚,就看打牌的人技巧如何了。
“卓青鳞呢,喊他过来。”
唐匹敌吩咐了一声。
不久之后,负责指挥抛石车的卓青鳞就快步跑过来,俯身道:“大将军。”
唐匹敌问:“抛石车还有多少可用?”
卓青鳞道:“按照大将军吩咐,逐步减少抛石车抛射的石头数量,让敌军以为我们的武器已经不能用,但实际上,现在还可用的抛石车尚有二十一架。”
唐匹敌嗯了一声......
二十一架,确实少了些,相对于对方重甲数量来说,能造成的杀伤其实格外的有限。
而且要抛射出去至少百斤以上的石头,剩下的抛石车能抛射几次,谁也说不好。
二十一架抛石车,就算平均一架再能抛射出去五块石头,也一共才一百多一些。
平均一块石头砸死几个人?往多了说,在河滩之地,本就松软的地面上,石头无法滚动,一次能砸死三四人就是极限。
算起来砸死个几百人,毫无意义。
唯一能让抛石车使用次数增加的办法,就是减少抛石车抛射武
器的重量。
唐匹敌又算计了一下军中储备火油的数量,这种东西极为稀缺,也不足以形成火海对重甲给予致命打击。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色,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片刻后,他起身:“给庄无敌和程无节两位将军传令,此战胜败如何,关键在他们两位了。”
与此同时,京州东南。
武亲王杨迹句巡视前线,举着千里眼看向对面的李兄虎大军营地。
可以看得出来,营地中比以往空荡了许多,可以推算出李兄虎一定是分派出去绝大部分兵力抢收夏粮。
若此时他趁机猛攻,或许可以一把火烧了李兄虎的大营,但其实作用不大。
“我让你们去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武亲王回头问了一声。
手下将领整齐俯身:“都办好了。”
六七天的时间,左武卫的士兵们用稻草扎出来很多草人,然后将军服给草人穿上。
“那就去布置吧。”
武亲王心里有些堵,也很压抑,可他已经无计可施。
再过三天,最多三天,军中粮食就会耗尽,士兵们就要饿着肚子和李兄虎的百万大军决战。
左武卫不会在正面战场上败给任何敌人,却会败给饥饿。
“此次回京州,不管陛下会如何降罪,皆与你等无关,是我一力所为。”
武亲王道:“大军交替掩护撤退,直接退回大兴城,各军将军督导手下队伍,不必一起走,各走各的。”
手下将军杜高猛压低声音问道:“可是大将军,我们军中粮食,着实不足以让士兵们坚持回去的,只剩下大概三天的口粮了。”
武亲王沉默片刻,脸色更加的悲伤起来。
“我之前让你们赶制了不少李兄虎贼兵的大旗,可都已经准备好了?”
杜高猛俯身道:“都已经准备好了。”
武亲王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一路回军,打李兄虎的大旗,所过之处......能......能抢夺多少粮食就抢夺多少。”
杜高猛等人的脸色猛的变了。
左武卫是朝廷的府兵,左武卫是大楚现在唯一的支柱,代表着的大楚最后的一份尊严。
可是现在,回军的路上,难道要靠劫掠百姓来维生?
杜高猛声音很低的劝道:“王爷,若此时被宣扬出去,左武卫的名声,王爷的威望......”
武亲王回头,皱着眉头说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这次回去,不管陛下如何降罪,都是我一人所为,与你们无关。”
众将全都单膝跪倒下来:“王爷三思啊。”
武亲王道:“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是我对不起这一路上的百姓,可若不如此的话,左武卫必亡,左武卫若亡,大楚必亡。”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若有什么惩罚,只管朝着我来就是了。”
他一摆手:“去吧!”
“是!”
众将整齐的应了一声,可是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的要命。
他们不敢明说,也没办法真的抗拒,因为不这样做的话他们确实都会饿死。
但,如此一来,骄傲的左武卫,和那些叛军有有什么区别呢?
武亲王沉默了片刻,闭上眼:“尽量......不要杀害百姓。”
“是!”
众将又应了一声,每个人的心情都无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