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野众有了富庶的大圣寺川一带冲积平原,为了自己的地盘和加贺一向宗反复纠缠。没有足够的好处,别指望大野众会听话。
朝仓义景想通过朝仓景镜的姐妹之情,说服大野众南下,为主家的好处打生打死,怎么可能成功?
大野众一离开大圣寺川,加贺一向宗就会杀回这片土地,大野众就得回大野郡山里吃土去。
主家的利益重要,还是大野众自己的利益重要?姐妹亲情在武家集团的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朝仓景镜要是敢在这种大是大非的事上站错队,她这首领就当到头了,迟早因为羞愧被自尽。
朝仓义景看懂了三姬的表情,心里郁闷。她何尝不知道这件事难办,不只是大野众那边不听话,敦贺郡也不见得肯让路。
朝仓景纪和敦贺众已经完全失去了对主家的信任,她们敢让大野众借道去近幾吗?就不怕这是朝仓义景的假道伐虢之计?
朝仓义景不甘心得咬咬牙,这个扶持足利将军上台的大好机会,朝仓家多半是要错过了。
———
朝仓义景在天守阁为难,足利义昭也在暂住的宅院内叹气,与和田惟政,细川藤孝商谈对策。
望着外间大雪,足利义昭感觉自己的斗志,快要被这凛冽寒冬消磨干净,她叹道。
“朝仓义景迟迟不肯给我一个答复,这日子一天天过去,时不我待呀。”
这一行人的谋划,是要在斯波义银处理好关东事务,回归近幾之前,抢先上洛,拥护足利义昭成为新的足利将军。
深冬之后就是开春,等到北陆道化雪通路,斯波义银随时可能回来。朝仓义景不愿意给一个明确的态度,让足利义昭非常不满。
和田惟政与细川藤孝尴尬得对视一眼,足利义昭的语气其实是有些埋怨她们。
当初选择来越前国,就是因为和田惟政与细川藤孝都觉得朝仓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可以借助这个北陆道强藩的实力,完成上洛。
谁知道朝仓义景竟然不肯接茬,这就把足利义昭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和田惟政苦笑道。
“殿下,朝仓家的态度确实让我们始料未及。不过事已至此,再纠结这些,也解决不了问题。
我今天带来一人,请您同意她入内觐见,事情可能会有转机。”
足利义昭诧异看她,问道。
“是什么人?”
和田惟政说道。
“织田家的使节,她带着北近江浅井家的引荐信,前来与我接触。”
足利义昭皱眉道。
“织田家?尾张的守护代?”
和田惟政点头道。
“现任的尾张守护代,织田信长已经击败美浓国的一色义龙,入主美浓国,乃是一位百万石大名。”
足利义昭一脸迷茫,她刚才还俗,并不清楚美浓尾张两国的武家纠纷。
和田惟政低声为她解释。
斋藤道三是如何入赘美浓守护代斋藤家,以下克上弄死美浓守护土岐家。
她又是怎么被女儿一色义龙杀死,一色义龙通过上奏幕府,从足利义辉那里得到一色苗字。
而斋藤道三的儿子浓君嫁给了织田信长,让织田信长借口为婆婆报仇,杀入美浓,夺取了这个富庶的领国。
足利义昭听得头皮发麻,美浓尾张这些乡巴佬做事肆无忌惮,唯利是图。为了利益,亲族之间可以随意举起屠刀,是一点都不手软。
她犹豫道。
“织田信长多次以下克上,屠戮上官。如今又杀了夫姐一色义龙,夺取美浓国。
这种人的使节,真的要见吗?”
足利义昭一无所有,只能笃信血统家格,以此标榜自身的正统。
这次来朝仓家,遭受冷遇,对这些下克上出身的武家更是心存不满。
朝仓家和织田家都是斯波家臣出身,先后以下克上,夺取领国。朝仓家对自己不理不睬,织田家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更为人诟病的是织田信长本人,出身不高,母亲只是下尾张织田家的奉行而已。
她先是干掉了下尾张织田家,再干掉上尾张的织田宗家,又杀了丈夫之姐,把尾张美浓两个领国在手中。
这种不知尊卑,残暴不仁的地方大名,足利义昭真不想搭理。
和田惟政劝道。
“殿下,朝仓家这条路,多半是走不通了。
我们要上洛京都,必须找到一家不畏惧三好家的大名出兵支持。织田家占据尾张美浓两国,石高不止百万,正是我们需要的强援。
她还将弟弟嫁给浅井长政,双方结为姻亲。若是能得到她的帮助,浅井家多半也不会袖手旁观,我们上洛的胜算会很大。”
被和田惟政这么一说,足利义昭有些心动。和田惟政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织田信长虽然出身不高,但她的尾张守护代名分却是由斯波义银上洛恳请,先代将军授予,名正言顺。
而且这次使节来访,又是浅井长政写信引荐。若是避而不见,岂不是寒了忠臣之心?”
和田惟政点明了两件事。
其一,别看织田信长出身低,但她的名分却是实打实的硬。
当初斯波义银上洛,以织田信长借兵为斯波宗家报仇雪恨为名,恳请足利义辉授予她尾张守护代。
足利义昭可以看不起织田信长出身庶贱,屠戮亲族,但她不能不顾及先代足利义辉的颜面。
尾张守护代的家格不算低,织田信长的使节要给予礼遇。她在尾张多次以下克上,干掉上下尾张织田家的事,也不能抓着说事。
其二,足利义昭无权无势,她想上洛,想当将军,就必须团结更多的有力大名支持自己。
北近江浅井家应该是她要用心笼络的对象,其家督浅井长政写了引荐信,帮织田家牵线搭桥,足利义昭怎么可以避而不见?
这不是让浅井家感到难堪,把这个北近江强藩往外推吗?
和田惟政说得有理,足利义昭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见一见吧。”
和田惟政面露喜色,鞠躬行礼,出去带人进来。
细川藤孝眯着眼看她离开,思索织田家的介入,会对近幾局势产生什么影响。
她不是刚才还俗的足利义昭,对近幾周边大名势力一无所知。
织田家这两年迅速崛起,统一尾张国,拿下美浓国。听说她家已经打入北伊势,让南近江六角家在当地的附属势力苦不堪言。
观音寺骚动之后,六角家内部矛盾激化,又被足利义辉针对打压,一直喘不过气来,只好任由北伊势的附属势力自生自灭。
如果细川藤孝所料不差,此时北伊势只怕是形势逆转。当地武家多半会背弃六角家,倒向织田家。
有了尾张国,美浓国和小半个伊势国,织田家的势力已是惊人。这么一个冉冉升起的大势力想要掺合进近幾乱局,不是一件好事呀。
细川藤孝的双眸转而阴沉。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初斯波义银拒绝她的求爱,曾经无意间泄露出一件事。
织田信长借兵给他,为斯波家灭门复仇是有代价的。斯波义银当时了然一身,他唯一能付出的就是自己的贞洁。
斯波义银的处男之身毁于织田信长,从此自暴自弃,再不顾忌自身名节,一心只有斯波家业延续,自甘下贱。
一想起他的悲剧源于织田信长,细川藤孝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她永远无法原谅织田信长,这个从没有见过一面的武家大名。
永远无法原谅。
———
丹羽长秀随着和田惟政走在门廊之间,有些疲乏。她这些天辗转各地,奔波劳碌。
真是织田信长一句话,丹羽长秀跑断腿。
织田家对伊势的征伐尚未收尾,她已经快马翻过铃鹿山地,进入南近江,接手织田家在近幾的情报网。
织田家的触角刚才进入近幾不久,情报来源混乱稀碎。好在织田信长最不缺的就是决心,肯撒钱。
有了钱,近幾商人,甲贺忍众,山野恶党,村落地头都愿意交换情报,这才让丹羽长秀迅速了解到近幾目前的情况。
当收到足利义昭这个足利双生女去往越前国的消息,丹羽长秀敏锐察觉到一个天大的机会。
她快马赶到北近江,面见织田信长之弟,已经嫁入浅井家的织田市君。通过他,拜会他的妻子浅井家督,浅井长政。
浅井长政对于京都事变也是忧心忡忡,织田信长这个姻亲关心近幾局势的态度,她当然不排斥。
足利义昭就是通过北近江去往越前国,浅井家与朝仓家又是多年盟友,浅井长政很清楚足利义昭的政治意图。
于是,她全盘告知丹羽长秀,并写了一封信帮忙引荐和田惟政,这才有了丹羽长秀前来拜会之事。
与和田惟政搭上线的丹羽长秀,发现朝仓家竟然没有答应帮助足利义昭上洛,这其中酝酿的际遇让她怦然心动。
她耐心说服和田惟政,请她帮忙安排,觐见一回足利义昭这位贫乏公方。
跟着走入室内,丹羽长秀抖擞精神,对主位上的女子伏地叩首。
“拜见公方大人!”
足利义昭听得眉头一颤,她虽然被外人嘲讽为贫乏公方,其实只是一个戏称,还未上位成为将军。
可织田家使节这句斩钉截铁的公方大人,却是让她浑身舒畅,顿时对眼前人产生了好感。
她原本冷峻的面容柔和了许多,纠正道。
“起来吧,切勿胡言乱语。我只是一个流离失所的可怜人,并不是什么将军。”
丹羽长秀见她文质彬彬,不似武家,倒是像文化人。心里明白,眼前此人尚未从得道高尼的身份中挣脱出来,还有那么一点要脸皮。
要脸就好办,比较好忽悠,最怕还是遇到被政治染缸浸泡的黑心厚颜,不好对付。
丹羽长秀心头思绪万千,脸上却是肃然起敬,说道。
“公方大人过谦了。
这天下是足利将军家的天下,您是将军家的正统血脉。当今天下除了您,还有谁配得上将军之称?
三好逆上弑君,祸乱京都,必不得好死!您迟早是要回归京都继承大统的,早一日晚一日称呼将军,又有什么区别?”
丹羽长秀这段话,是真真挠到了足利义昭的痒处。听得她眉开眼笑,几乎绷不住上位者的矜持。
足利义昭拍案感叹。
“没想到尾张乡下竟然有你这样的人物,见识不凡。”
足利义昭下意识的一句尾张乡下,让丹羽长秀心中泛起了一丝波动,也让和田惟政与细川藤孝为之侧目。
这位贫乏公方开心过头,开口失了尺度,不小心露出心里话,她就是看不起尾张来的乡巴佬嘛。
丹羽长秀怀揣图谋而来,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小节。她装作没有听见足利义昭的蔑称,鞠躬说道。
“公方大人谬赞,我哪有这般见识。这是我的主君,尾张守护代织田信长殿下的看法。”
这时候,足利义昭也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失言。但她还没来得及尴尬,就被丹羽长秀的话头引起了兴趣,问道。
“哦?织田大人是这么说的?”
丹羽长秀正色道。
“岂能有假?
我家主君听闻京都事变,三好弑君,悲愤得几度更咽。日日痛骂三好三人众不为人女,不得好死。
听闻您平安无事,足利将军家后继有人。我家主君欣喜若狂,命令我日夜兼程赶来,请为公方大人效犬马之劳。”
丹羽长秀的话,在坐的和田惟政与细川藤孝一个字都不信。从京都事变,到她们决定来越前国找朝仓家,一共才多少天?
织田信长远在近幾之外,她能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
两人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丹羽长秀,为织田信长感叹,这个使节找得好。一嘴哄人的谎话说得义正言辞,和真的似的,这是本事呀。
足利义昭也感觉有点不对劲,织田信长的使节来得太快,说是专程为自己而来,是不是有点假?
她问道。
“织田信长大人远在域外,对近幾之事如此了解?”
丹羽长秀猜到她起疑,却早已想好托词,说道。
“我家主君与浅井殿下乃是姻亲,双方关系亲密,书信不断。
自从得知近幾出事,我家主君就一直恳请浅井殿下关注足利将军家诸事。
所以,我才能及时赶来,觐见公方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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