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银抬头看着树叶间散落的阳光,叹了口气。
他是不愿意让大藏长安得逞,但大藏长安的规划实在是不错,让他忍不住心动。
于是,他沉着脸骂道。
“奉行所是隶属幕府的关东侍所机构,同心秘书处是斯波家部众。
让同心秘书处去监督幕府机构是以下犯上,亏你想的出来,连尊卑上下的道理都忘了吗?”
大藏长安鞠躬道歉道。
“非常对不起,是臣下失职。”
义银盯着她,继续骂道。
“斯波忠基金那边的日常事务一般交由廉政众监督,同心秘书处不过是定期监察审计而已。
你在奉行所就找不到几个信得过的人手,不能把廉政众的架子搭起来再放手?
一心只想着将责任往外推,把麻烦丢给同心秘书处,自己就可以无事一身轻了吗?
其心可诛!”
义银骂得越狠,大藏长安越安心。领导还想要用你,才会费心思找借口骂你,不然浪费这力气做什么,直接让你滚蛋,眼不见为净。
她一副心悦诚服,聆听教诲的模样,边听边点头。
找理由磨了磨大藏长安的毛刺,义银最后沉声道。
“同心秘书处没有资格去监督幕府机构,但奉行所提出这方面的要求,可以配合。
奉行所内部要和斯波忠基金一样,建立对应的廉政众,备份日常资料,方便同心秘书处协助审计。
还有,同心秘书处自己也是刚成立不久,要忙的事务太多,一时顾不上奉行所那边。
奉行所的监察审计改革要分步骤推进,双方协调好具体的工作交接程序,再慢慢入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藏长安深深鞠躬,回答。
“嗨,臣下明白。”
义银的意思是两层。
其一,他虽然敲打了大藏长安一下,但还是接受了她的整套方案,同心秘书处会负责奉行所的监察审计。
其二,监察审计是为了优化奉行所的运转,防止一些糟糕的情况发生,绝不是帮大藏长安报复,逼疯大熊朝秀,让奉行所停摆。
所以,义银要给大熊朝秀留出理清内部环境的时间,等大熊朝秀打扫干净屋子,再派同心秘书处入场做事。
大藏长安给大熊朝秀致命一击的期望落空了,但她成功给大熊朝秀也戴上了紧箍咒。
义银无奈的发现,自己最后还是得照着大藏长安的想法走。这些奉行的脑子聪明,却喜欢花在内斗上。
大熊朝秀也是,大藏长安也是,都在绞尽脑汁给对方添堵,真是该死。
这就是他吓唬大藏长安的原因,老子能扶你上位,也能让你走人,少给我动歪脑筋,惹急了老子,就特么的滚蛋!
至于大藏长安是真的害怕,还是装作害怕,义银也没有把握确定。这些奉行太精了,个个演技都不比他差。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走来一名同心众,将手中文书递给跟随在义银后面的蒲生氏乡,又耳语几句。
蒲生氏乡打开扫了一遍,上前几步对义银微微鞠躬,双手奉上。
义银伸手接过文书,说道。
“蒲生姬,帮大藏姬的额头处理一下,别闹得伤口感染。
大藏姬,奉行所里有合适的人选吗?能不能挑人组成一支与同心秘书处对接审计事务的廉政众?”
蒲生氏乡从怀中取出伤药,朝大藏长安微微鞠躬。大藏长安鞠躬还礼,凑上额头让她处理,脑子里思索着义银的要求。
等蒲生氏乡清理伤口上好药退后,大藏长安才对主君恭谨说道。
“君上,有一个能干事的人选。
其人名为长谷川长纲,出身大和国,原本是今川家奉行,今川家衰败后,前来奉行所出仕,做事一向也勤谨忠信著称。”
义银看了眼大藏长安,心想一个今川家的前奉行怎么能混到肥得流油的关东侍所奉行所里面去了?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大藏长安也是大和国出身,大概率是她找来帮衬的老乡。她提及大和国就是暗示,长谷川长纲是她的人。
义银点点头,说道。
“我信得过你的眼光,就让她来负责吧。
你挑些人帮她搭把手,将廉政众的架子搭起来。以后奉行所的文书都要在廉政众存档一份,同心秘书处会定期协助廉政众审计。”
虽然大熊朝秀把持奉行所大权,可大藏长安也不是善茬,肯定有一批自己人。她说了一个长谷川长纲,背后必然还牵着一串。
义银用她的人组成奉行所廉政众,继续维持外来派监督地方派的方案,只是多了一层对接同心秘书处,加强了监察审计的力度。
大藏长安想要拍拍屁股跑路,哪有这么容易。她今天推荐了长谷川长纲,以后如果长谷川长纲出问题,她就逃不脱举荐之责。
大藏长安也明白义银的意思,笑容有些勉强。
原本想着给大熊朝秀多找点麻烦,自己置身事外。没想到主君完全不跟自己说理,直接用忠字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
如今倒好,大熊朝秀戴上紧箍咒,一定恨死了大藏长安。
可大藏长安也跑不了,自己的人还在奉行所当廉政众,得小心大熊朝秀的报复,万一闹出事牵连到自己身上就晦气了。
主君笑眯眯的稳坐钓鱼台,居中仲裁,看她们两个狗咬狗一嘴毛,实在是高。
大藏长安被义银一番拿捏,虽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也不得不表示忠诚,把自己陷了进去。
事情谈完,义银又安抚她几句,她的兴致看似不高,主动告辞离开。
义银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对蒲生氏乡苦笑道。
“你看看,这些人一个个不消停,就知道为自己的小团体牟利,与同僚争权,真让人心累。”
蒲生氏乡看义银一脸疲惫,心中竟然浮起怜惜之情,柔声说道。
“君上,您实在太辛苦了。”
义银瞪了她一眼,说道。
“知道我辛苦,就快些把同心众遴选章程拿出来。
三地斯波领如今都发了福利粮,下面人翘首以盼,在等你的遴选扩编呢。
这件事不能再拖了,要尽快。”
蒲生氏乡正色道。
“请君上放心,遴选之策我已经有了具体的规划,这几天就会把章程呈上,请君上预览。
同心众皆受君上重恩,我一定会严格训诫,绝不会让新人像外间那些武家一样,怀揣私心,让君上为难。”
义银听她说得认真,心想新晋同心众都是冲着高福利来的,你还能抹平了她们的私心不成?他觉得蒲生氏乡天真,忍不住想笑。
“好,我很期待。”
蒲生氏乡肃然道。
“同心遴选,第一原则就是绝对忠诚,谨记一个领袖一个声音。
您且看我好好教育新人,要是连忠诚都做不到,就让她们滚蛋!”
义银看蒲生氏乡一脸坚毅,听得这话耳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也不好冷了蒲生氏乡的热情,于是缓缓点头道。
“我等着看你的章程。”
“嗨!”
两人说着话,义银分神看着手中文书,看完之后抖了抖,说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蒲生氏乡已经知晓文书中的内容,心忧君上之忧,说道。
“君上是否要尽快回返近幾?”
义银叹道。
“回去做什么?
织田信长自己作死,这下可把燎原之火给点起来了。足利义昭是个蠢货,好对付,但近幾那些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
织田信长伸手捞到她们的碗里,足利义昭又给了她们动手的大义名分,这才真正是惹起了众怒,众志成城要给织田家深刻的教训。
我要是现在回去,这些滑头如果战事不利,决定撇开足利义昭,找我为她们做主,我该怎么办?
足利义昭的忌恨,织田信长的敌视,近幾武家万众瞩目的期待?捧杀我也。
且看她们闹去,我暂时就呆在关东,不去掺和。
明智光秀做的很好,足利义昭的尊严要顾全,织田信长也不能得罪了,保住朝仓景纪,护住北陆道商路的平安就好。
其他人,管我斯波义银p事!”
义银的语气不免愤恨。
当初他真心实意扶持足利义昭,联合幕府内外,想要制约织田信长的发展。
可足利义昭却是利用了他的善意,反手一桶污水泼得他狼狈不堪,最后只得韬光养晦。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子,何况是如今位高权重的义银,他已是个需要面子的上位者,威望就是生命。
明智光秀这混蛋虽然喜欢擅作主张,但手段之灵活,心思之狠绝,面皮之黑厚,真是义银政治上的好帮手。
有她这个毒士顶在前面腹黑,义银就可以安心装自己的白莲花人设,当一个众姬眼中优柔寡断的仁义之君。
不管细川三渊两家怎么闹,将军如何窘迫,织田信长遭遇四面围攻,都与斯波家无关。
斯波家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踏实斯波忠基金的福利体系,置身事外搞出一个武家乱世里的世外桃源,义理灯塔。
而关东这边的关东侍所,义银也需要这个机构进一步自我完善,发挥更大的作用,将和平发展的斯波新思想做实做大。
他没有意愿,更没有精力去和足利义昭,织田信长斗心眼,让她们自己玩去吧。
义银想了想,把文书丢给蒲生氏乡,说道。
“拟文,嘉奖明智光秀维护朝仓景纪的行为。
另外郑重声明,斯波家给予织田家的帮助,只是为了维护朝仓景纪,不忘朝仓宗滴公当年的恩义,不涉其他。
告诉尼子胜久,不管明智光秀向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做了些什么保证,她都不要插手,我也不想知道,让明智光秀自己负责到底。”
接过文书的蒲生氏乡愣了一下,鞠躬受命。
义银看了眼她,说道。
“你不了解明智光秀,这家伙的胆子比你想得大的多。我这么做不是想要日后赖账抛弃她,而是怕被她卖了还替她数钱。
织田信长的性子我很清楚,她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人。明智光秀一定是开出了她难以拒绝的条件,她才会这么给明智光秀面子。
你就照我的意思写给尼子胜久,她与我都吃过明智光秀乱来的苦头,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蒲生氏乡脸上发烫,有那么一瞬间,她真以为主君准备腹黑一把,要将明智光秀用完就丢。
她哪里知道,明智光秀不但和义银有深入浅出的特殊关系,更是义银完成后宫大计的重要帮手,义银哪里舍得把明智光秀抛弃掉。
此事说完,蒲生氏乡又说起一事。
“津多殿,您与大藏姬说话前后,有使番来报。今日晚些时候,上杉殿下要来御馆。”
义银一愣,问道。
“她最近不是在忙着夏收农忙事务,怎么有空过来?”
蒲生氏乡说道。
“臣下不知,使番只是提及武田家,似乎是武田家派人来交涉了。”
义银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上杉辉虎去年秋冬与北条家结盟,断了北信善光寺平的廉价物资渠道。
武田家之后用东信众兵锋挑衅西上野之地,试探越后一方。义银保持了军事上的克制,只是让真田信繁紧守关隘。
即便没有越后一方的输血,拿下骏河国的武田家也有了自己的盐场, 不至于被堵死在山里,搞不到生活物资。
中山道的信浓国,东海道的骏河国都在武田家手中,虽然商贸往来远不如当年今川义元时期那么兴旺,也足够武田家那些山民满意。
在这种情况下,武田家没有必要向越后一方低头,双方的关系越来越疏离。
如今时隔一年,武田信玄特地派了人来,不知想谈些什么。
———
在义银看来,上杉辉虎的背弃,东信众的挑衅,都是武家争霸的政治博弈。
可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色部长实死于非命,在上杉辉虎的刻意遮掩下,义银至今不知道武田信玄的养女,是他的亲女儿。
而两真田分家反目的真相,其实是真田幸隆死前一手布置的。
她巧妙利用武田家内部的矛盾,把东信众用到极致,为真田信繁占据西上野之地,打下了基础。
接连误判下,义银以为武田家打通了骏河国之后,经济上的困境疏解不少,已经变得更加强大,这才选择与越后一方疏远。
他啊,完全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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