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春天,织田信包巡视南伊势遇刺,随后当地出现国一揆,以拒绝缴纳征伐半岛的额外税金劳役为名,暴力抗税。

    南伊势各地暴动,受伤的织田信包仓皇出逃尾张,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初夏,憋屈得死在了清洲城。

    织田信包这一死,伊势尾张两国顿时一片混乱,群龙无首,对半岛战事的输送全部停了下来,连日常的兵粮役都懒得管了。

    织田旧领各地武家看见还有这等好事,纷纷有样学样消极怠工。

    反正南伊势还在闹国一揆,反正伊势尾张两国都在抗税,她们不交,我们也不交。

    春夏正是运输军需,动员劳力的忙季,织田旧领四百万石领地一并撂挑子,顿时成了第一块倒下的骨牌。

    一条麾下各家蠢蠢欲动,暗潮汹涌,纷纷起了观望的心思。

    而一条秀吉却似乎不为所动,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忙些什么,只是任由事态向更糟的方向发展。

    ———

    尾张国,荒子城。

    当年,前田利昌身为林秀贞的与力,受领荒子城,知行二千贯。

    在稻生之战中,织田信长之妹织田信行发动叛乱,林秀贞与柴田胜家联手支持,结果却是被初出茅庐的织田信长打得满地找牙。

    织田信行在投降之后,被织田信长果断斩杀,以绝后患。

    柴田胜家作为织田家中武将派领袖,被织田信长怀柔安抚。

    而林秀贞的日子却不好过,早早就边缘化,最后成了织田信长杀鸡儆猴的那只鸡,放逐了事。

    荒子城前田家在稻生之战中也是一波三折,前田利益之母前田利久因为服从林秀贞,在战后被剥夺了继承人身份。

    而在稻生之战中为织田信长死战的前田利家,成了荒子城前田家的继承人。

    这也是前田利家与前田利益心生龃龉的一个重要原因,当然,两人分裂更大的原因是在义银身上。

    但到最后,不管是前田利久一系,还是前田利家一系,都离开了荒子城,离开了织田信长的麾下。

    前田利昌虽然还是荒子城主,是织田信长的臣子,但她的两个女儿却了不得。

    一个开创伊贺前田家,便宜孙女前田利益成了斯波家的近畿总大将,近畿斯波领代官。

    一个开创加贺前田家,女儿前田利家成了北陆道大藩名主,尾张斯波领代官。

    前田利昌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虽然只是守着两千贯养老,但还真没有人敢对她动歪心思。

    连织田信长这个日常看不惯麾下躺平的奋斗狂,对前田利昌的懈怠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让她的子孙足够争气呢。

    此时,前田利昌却遇到了一件麻烦事。

    她手里捏着林秀贞的来信,就像是捏着一块烫手山芋。

    而她的眼前坐着前田利久,前田利益母女,更是让她左右为难。

    林秀贞是前田利昌的旧主,因为稻生战败,被织田信长剥夺了对荒子城的管辖权,但那毕竟是前田利昌的恩主,双方私交深厚。

    自从被织田信长流放后,林秀贞便陷入穷困潦倒的窘迫。

    好在高田阳乃为了宣传斯波地产,引诱织田家武家来购买,送给林秀贞一套房产,以千金买马骨。

    想想林秀贞的下场,再看看自己,从此尾张老武家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纷纷斥资购买斯波地产,让高田阳乃赚到了第一桶金。

    织田信长也无可奈何,毕竟谁都有年老体弱,价值耗尽的一天。

    到那时候,谁不怕织田信长过河拆桥呢,这种事她可没少干。

    林秀贞拿了斯波家的好处,从此就老老实实呆在斯波领养老,这些年还真是安安稳稳,活得不错。

    这次,织田信包遇刺死亡,斯波家的圣人准备发力拉拢织田旧领武家,让她们在之后的斯波一条对抗中保持中立。

    这符合尾张老武家的利益,林秀贞自然乐意出一份力。

    毕竟,一条秀吉出身卑贱,不过是靠着手段上位,尾张老武家面上毕恭毕敬,其实心里谁都看不起这个曾经给织田信长暖鞋的仆役。

    前田利久带着林秀贞的信和女儿来见前田利昌,就是要利用老母亲在尾张武家中的人脉,替圣人搞定这些人。

    前田利昌捏着林秀贞的信不说话,前田利久对母亲还有着三分尊重,一时也没开口。

    一旁的前田利益却是不惯着老太婆的纠结,出言讽刺道。

    “尾张老武家为织田家征战四方,打下偌大的地盘,名声远播。

    可现在是时代变了,织田信长已死,织田旧领一盘散沙,已然被一条秀吉这个逆臣随意摆布。

    圣人仁厚,不忍尾张的故旧们为难,只是希望大家识趣一点,别没事找事。

    我也不知道您还在纠结什么,难道是您觉得与无敌的圣人为敌,一条秀吉还能有胜算不成?”

    前田利益冷嘲热讽,她对前田利昌早就看不惯了。

    当年前田利昌两头摇摆,最后推出前田利益的母亲前田利久当替罪羊才算过了关,没有被织田信长清算。

    之后,前田利昌基本上就是随波逐流,谁来统治织田旧领,她都跟着磕头,对柴田胜家如此,对织田信包如此,对一条秀吉也如此。

    像这种蛇鼠两端,没有骨头的尾张老武家,在织田旧领也并不少见,可谓比比皆是。

    她们就是一群扶不起的烂泥,只是遇到了叱咤风云的织田信长,才意外得到了自己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权力,地位,财富。

    现在织田信长死了,她们的心气也泄了,只想守着自己已经得到的权位地盘,慢慢腐朽。

    有能耐的人早就跟着柴田胜家,一条秀吉她们去干了,还在缅怀过去,守着自己一亩三分田的,都是些失去血性的无能之辈。

    而前田利昌就是典型。

    所以比起前田利久这位母亲,前田利益的口气更不客气,更不把前田利昌放在眼里。

    前田利益是伊贺前田家的当代家主,更是斯波神裔之母,政治地位超然。

    更重要的是,她和前田利昌没有血缘关系,对这个便宜奶奶没有什么感情,反而充满了厌恶。

    前田利昌无奈一笑,看向前田利久,前田利久平静说道。

    “母亲大人是在等利家的消息吗?”

    前田利昌得到了一个台阶,赶紧点头道。

    “不错,利家心思稳重,我也想听听她的意见再说。”

    前田利久笑了笑,说道

    “利家也在忙着替圣人办事,一时半会儿只怕回不来荒子城,她正在不破光治那边游说呢。”

    前田利昌瞳孔微微一缩。

    不破光治。。

    织田信长踏上争霸天下舞台的起点,就是拿下了美浓国,掌控了浓尾平原这一富庶的根据地,从此一飞冲天。

    在拿下美浓国之后,织田信长一直是拉拢西美浓武家,打压东美浓武家,完成对美浓国的掌控。

    而在西美浓武家中,织田信长最信任的不是西美浓三人众,而是不破光治。

    虽然在尾张美浓两国的交战中,不破光治给织田信长带来了不少麻烦。

    但在降服之后,不破光治却是始终如一侍奉新君,比起安藤守就这样表里比兴的家伙,好用太多。

    织田军团征伐的主力是以尾张美浓为主,近江伊势越前摄津等地的武家是后来者。

    所以,受领织田信长恩赏,分封在各地的中层武家也大多来自于尾张美浓两国,她们才是织田旧领的核心力量。

    不破光治先是追随织田信长征伐近江伊势,后又被派遣给柴田胜家当与力,分封越前。

    柴田胜家覆灭之后,一条秀吉也没有为难协助柴田胜家作战的不破光治,为了拉拢美浓武家而继续重用她。

    可以说,不破光治代表了很大一部分美浓武家的倾向。

    因为前田家两个女儿的关系,前田利昌作为斯波家与织田旧臣之间的桥梁作用十分明显,她也有意待价而沽。

    但前田利久的一句话,顿时浇灭了前田利昌的侥幸之心。

    你前田利昌不肯帮忙,有的是其他人抢着投靠圣人,抢着为圣人效力,你现在继续迟疑,是对荒子城前田家的不负责。

    前田利家与前田利久两人,明显是分工明确。

    前田利家与尾张老武家各方关系和睦,特别是分封美浓那几年,和美浓武家也搭得上话。

    而前田利久带着前田利益来荒子城这边,也是让前田利昌这个老狐狸认清形势,不要得寸进尺。

    别看两前田家皆出自荒子城前田家,但坑起老家的老母亲,前田利久与前田利益可是很有默契。

    当年姐妹俩就瓜分了荒子城前田家的家臣与人脉,各自发展,害得荒子城前田家这些年一蹶不振,没人干个屁的事业。

    而现在,姐妹俩也可以白脸黑脸计算老娘,让前田利昌胸闷。

    前田利昌无奈一叹。

    “你们姐妹俩都算计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老了,前田家以后的事就由你们做主吧。”

    前田利久微微一笑,拉着一脸淡漠的前田利益深深鞠躬。

    “请母亲大人放心养老,前田家的未来就交给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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