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撑圆了双臂,死死的按住两条罗圈大粗腿,他紧紧的咬着牙关,似乎生怕自己一下子忍不住就破口大骂。马种坐在他的面前的灯下,身子佝偻得很利害,一点年轻人的英气也没有,倒象是个七老八十、行将就木的老头,他健壮的身影在灯光照射下颤抖着,似乎经不住入夜的寒气。
虽然现在正是炎热的夏季,即使是深夜也没能冷到那个地步。
马的面前,放着曹冲回复的战书和几份急报,几个斥候还跪在帐外,他们的膝盖已经麻了,却不敢动弹,谁都知道,今天送来的全是坏消息,天将军很不高兴,他一火,有可能会杀人的。
魏延和韩银到了渭水之北,步骑一万五千人,其中西凉骑兵一万两千人。
夏侯渊到了冀城,步骑两万五千,其中西凉铁骑一万三千人。
两万五千骑兵,是韩遂手下的全部精锐,曹军的人马不到一半,几乎全是步卒。
原来属于韩遂的这两万五千骑兵,本来都是马的盟友,是他敢和曹冲叫板的有力支援,现在却带着曹军杀气腾腾的向他逼来,要一口的吞下他来在新主人面前邀功。
“岂有此理。”马狂嗥一声,一拳捶在案上,粗厚的木案吃不住他这一拳,喀嚓一声断为两截,木片飞扬。案上的竹简、食盆飞起老高,又重重的摔落在地上,撒得到处都是。马双目血红,攥紧拳头,到处找着可以泄的目标,片刻之间,大帐里就没有一件完好的东西,连那件他平时舍不得碰的白虎皮床褥都被他一脚踢出了大帐,象一片破片落在地上,沾上了不少尘土。
“兄长――”马种扑上去。一把抱住狂暴的马,生怕他又狂。马奋力的将他甩开。怒声大骂:“韩文约精明了一辈子,怎么生了一个这么蠢的畜生,两万五千骑兵就这么被人逼降了。这仗怎么打的?他要是稍微有用一点,老子会落到这个地步吗?给我调集大军,强渡渭水。老子要去劈了这个无能的畜生。”
“兄长,兄长。你不要这样,我们还有机会啊。”马种被马甩得站立不稳。嘶声大叫道。
“还有个屁地机会。”马吼得累了,一**坐在地上。痛若的抱着脑袋,抽泣起来。他不敢相信。两个时辰之前还觉得信心满满,觉得一天之后就能重创曹冲。然后可以和他平起平坐地讨价还价,要回亲人,封侯拜将,没想到半夜几个消息传来,把他的梦一下子打成了碎片。几路大军四面包围,别说打上了,能不能逃出去都是个问题。虽然诸军还有点距离,可是如果他还想打上,那就只有打破上一条路了,上如果不能打下来,他也没有时间再撤,就是死路一条。
马很失望,他根本不相信这几个时辰内他能打下上,上城里有近万精锐,他没有两天时间消耗不掉一定数量的守备力量,就不可能攻入上,更何况他现在什么攻城器械也没有,就是想以最原始地办法附城,也需要大量的云梯。现在比较现实的路只有一条,趁着南面地郝昭兵力比较薄弱的时候冲出去,取道武都逃回羌地。
“去把马师叫来。”马忽然抬起头。
马师很快被叫来了,他看着两眼通红地马,忽然感到了一丝寒意,不由的哆嗦起来。
“你还有没有办法再进上城,今夜就打开城门。”马地声音冷得象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冰。
马师下意识地想摇头,却又硬生生的忍住了。他出来地时候上就封城了,除了张松掌控的斥候,谁也出不了城,也进不了城,他根本回不去,就算回去了,也不可能今夜就打开城门。但是他感受到了马身上那种压迫力极强地气势,只怕回答一个不字,自己的脑袋立刻就没了。
“我试试。”马师伸了伸脖子,费力的咽了口唾沫,死死的盯着马的大手。
“好,你立刻回去,我等你到明天早上。”马一挥手,把马师赶出了大帐,阴着脸对马种说道:“吩咐将士们人不脱甲,马不卸鞍。我们还有半夜的时间,如果城门不能开,明天一早我们就起程。”他顿了顿,忽然想起去年也是这样在望垣城将要撤走时,马种传来了冀城韦康投降的消息,救了自己一命。这次,自己还能有那么好的机会吗?
难道真是杀俘不祥?马忽然有一个很怪异的念头,眼前浮起了一张血淋淋的脸,冲着他出无声的狂笑,那是韦康,被他背信杀死的凉州刺史韦康。他心中一寒,连忙用力的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甩了出去,只是韦康的那张脸一直在他眼前晃动,似乎在笑他的愚蠢,笑他的失败。
“拿酒来!”惊恐莫名的马大叫道。了上城,其中的过程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几次他都要和巡夜的士兵撞个正着,可是都有惊无险,其中甚至还有士卒向他打招呼,把他当成了起夜的家伙,开玩笑的告诉他小心点,要是被将军知道了,会割了他的家伙,让他以后都尿在裤子里。马师摸回了城,在南门找到了正在灯下看地图的司马懿。司马懿看到马师的时候,十分惊讶,听完他转达的马的要求,他半天都没有说话。
“不行。”司马懿摇了摇头:“现在西门是邓士载把守,他做事很小心,他自己虽然不在那个小屋里,可是肯定会有人在,我们根本不可能有办法接近那里,就算能接近,也没有办法从容的砍断那几根木头,这么安静的夜,一点点声音都会引起警觉,更何况这么大的响动。”
马师苦笑无语。他也知道司马懿说得对,更重要的是。他从司马懿的眼神中看出了胆怯。不错,砍断那几根木头,西门就不攻自破了。马攻进城来也不难,可是,他能抓住曹冲吗?曹冲有骑兵保护。完全可能在马破城之前就跑了。别看他说得信誓旦旦的要与上共存亡,这些不过是骗人的。真正到了生死面前,他肯定第一个跑了。当官的都这样。他见得多了。
对于马来说,破了上城。他就是胜利了,而对司马懿来说。不杀死曹冲,那一切都是一场空。他不仅没什么功劳,还要被牵连着降职,更要面对曹冲随后而来的可怕报复。
他不是一个人,他如果被牵连进去,那么整个河内温县司马家族都可能遭受重大打击。所以如果没有必胜地把握,他不敢动手。司马懿细细的想了想,好象在公众面前,马师从一开始就是朱铄地人,除了身边的几个贴身亲卫,没有人知道他和马师私下见过面。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这个马师实在太危险了。他瞟了一眼马师,忽然笑了:“你我相识有多久了?”
马师笑了一声:“三年了吧,不过我们见面的机会不过十次,其中还有三次是在这上城里见地。”他一边说话,一边端起桌上的一杯茶呷了一口,细心的品了品,意犹未尽地转着手中精致的漆耳杯:“不过说来也怪,我和大人一见如故,比起那个朱元明来,可就默契多了。说句犯上地话,大人的心思,不用说出来,我也能猜个七八分。”
司马懿笑了笑,将双手笼到身前,向后靠了靠,坐在自己地脚后跟上,有意无意的瞟了马师一眼,笑道:“那你能猜猜,我现在在想些什么?”
马师也不抬头,只是盯着那只杯子,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大人现在应该正在想,怎么处理我这个人,以绝后患吧。”他说完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司马懿,只是脸色有些紧张。
司马懿脸色不变,过了片刻也笑了:“和智说话,就是省事。你既然能理解我地心思,我也就不多解释了。你的家人,我会替你照顾地。”
“有劳。”马师拱了拱手。
司马懿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道:“可惜,真是可惜。”然后站起身来,弯身向马师行了一礼,马师笑了笑,喝干了杯中的茶,起身掸了掸衣服,向司马懿回了一礼,大步走了出去。两个亲卫跟了出去,不大一会儿,他们又走了进来,静静地站在一旁。
司马懿看了看对面马师用过的杯子,叹惜一声,举杯对着空位示意了一下:“请!”然后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夜,每一刻都成了难熬的光阴,马越等越觉得希望渺茫,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马师能回到城中,能在这两三个时辰之内就找开城门。他静静的坐着,觉得喝到嘴里的美酒都不如以往那么有滋味,吃到嘴里的肉,也失去平时的鲜,如干柴一般难以下咽,两个羌女小心翼翼的侍候着他,生怕一不小心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马种不在帐中,他带着人在营门楼那边观察上城的动静。其实在这夜里他根本就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城头隐隐约约的几个火把,那是守城的士卒。要是有那个什么千里眼就好了,马种叹惜了一声,曹冲手下的将军人手一只千里眼,这让马种觉得羡慕异常。
东方渐渐的现出了鱼肚白,马种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丧气的低下了头,看来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回羌地去苟延残喘,自己那些想法,从此就当个笑话一样忘了吧。
“兄长……”马种掀开马的帐篷,看着眼神迷离的马,欲言又止。
“嘿嘿嘿,你来啦。”马很怪异的笑着,摇晃着想站起身来,却只是踉跄了一下又坐倒了,他呵呵的笑道:“别皱着眉,不就是没打赢嘛,没……关系,咱们先……回去,到了秋天……再来。”
种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转身出帐。战士们都起来了,正在吃早饭。辎重营的做好饭,已经开始忙着收拾帐篷。等战士们吃完了饭,就可以整队出。
回家。
马种沉默着,接过亲卫递过来的早饭。胡乱的吃了几口,嘴里也没感觉出来吃的是什么,就放下了餐具。闷着头朝自己的营帐走去。他有帐中闷坐了一会,直到亲卫来催了两次。这才起身上了马。一队队的士兵从他面前匆匆走过,马背上驮着他们所有地家当。
“上城有动静吗?”他随口问道。
“没有。”亲卫也随口回道。这是马种第十三次问他了。
“走吧。”马种叹了口气,纵马上了旁边的高坡。眼睛不由自主地向东看去。上城在晨光中静静的卧着,并不高大的城墙。现在看起来如同一道不可逾越地保垒横亘在他们面前。这道墙的里面,有大汉朝最年轻的车骑将军。有他马种地父亲、兄长,有他的荣华富贵,可是这道墙,把这一切全给隔断了,让他看得到,却拿不到。
他也是庶子,我也是庶子,可是差距为什么就这么大?马种忿忿不平,却又无可奈何。
“走吧,别看了。”马骑着马从坡前走过,大声叫道,马种应了一声,纵马下了坡。马好象已经酒醒了,嘴里虽然还有些酒气,眼睛却清澈得很,他用马鞭敲了敲马种地肩膀:“小弟,不要想太多了,我们手里还有人马,还有谈判的资格。我们这次向南,先不回羌地,武都郡地几个氐王都是我的朋友,我们先到武都去,在那里等待机会。”
“一切听兄长咐吩咐。”马种强笑了笑,无精打采地说道。
“走!”马豪迈的一笑,纵马向前。马种叹了口气,回过头,再次看了上城一眼。
曹冲站在高高地城墙上,用手中的望远镜仔细打量着远去地马军,淡淡的笑了,他瞟了一眼城南方向。昨天马师一出大营就被人现了,曹冲特意安排了人,等着司马懿来破城,好将他一举抓获,然后一刀两断,彻底解决后患,哪知道司马懿半夜没有动静,反倒让他扑了个空。眼看着马就要走远了,而南线的郝昭和朱铄是否合围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他不能再等了,必须拖住马,给诸军合围创造时间。
“德衡,动手吧。”
轻的马钧应了一声,擦了擦鼻子上的汗,匆匆走下城楼。片刻之后,上城的西门哗啦一声倒塌了,激起冲天的烟尘,城楼上的士卒惊声叫喊着,奔跑着,乱成一团。
“城破了!”惊叫声此起彼伏。
马种正要纵马而去,一股烟尘吸引住了他的眼神,他有些不也相信自己怕眼睛,侧耳倾听,却因为旁边的士卒声间太杂而听不清什么。他纵马奔上了旁边的山坡,眼前的景象让他欣喜若狂。
上城西门塌了。
“快,快叫回天将军。”马种兴奋的对传令兵大吼道,传令兵愣了一下,立刻举起号角,吹响了命令。正在撤退的羌兵们一听到停止撤退,改为进攻的命令,都有些愣了,随即都扭过头向后看去。不少人看到上城的西门倒塌冲起的烟尘,一下子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列阵,后队变前阵,准备攻击。”马种兴奋的大吼着,纵马奔驰。
“停止撤退,准备攻击。”号角声此起彼伏,很快就将消息传到了前军。马听到号角声,有些不敢相信,他对身边的亲卫大声吼道:“是停止撤退的命令吗?”
“是的,将军。”亲卫也大声吼道,旁边羌兵们兴奋的叫声太大了,不吼听不着。
“快,回去看看。”马听到后军震天的叫好声,立刻明白了什么,他纵马奔上了旁边的高坡,举目远眺,一看之下,立刻泪流满面。
根本不可能的事居然真的成真的,半夜回去的马师真的搞塌了上西门。
“老天助我,老天助我。”马泣不成声,立刻信心万丈,既然老天帮他,他有什么道理不能梦想成真。
“回军上,拿下上城。”马纵马飞驰。同时大声喝道:“先进城,赏万钱。”
“拿下上城!”羌兵们也疯狂了。一个个停住了脚步,拨转了马头,恨不得立刻第一个冲进上城去。本来井然有序的队伍。一时之间乱成一团。
“兄长!”喜笑颜开的马种一看到急驰而来的马,立刻迎了上来,欢喜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要耽搁时间。立刻组织后军五千人马先行攻城,不要给他们反应地时间。”马大声叫道。一边奔驰,一边布着各个命令。联络的号角起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在号角声地指挥下。后军五千人马先扔下了辎重,急向上城靠拢。在离城两里的地方集结,组成一个冲锋阵型。
“骑兵冲锋。后面的士卒下马步战,杀进城去。”马在阵前大声怒吼,骑兵们兴奋难抑,勒紧了手中地缰绳,看着匆匆布阵的曹军,眼中闪出了贪婪的光。在他们看来,城门塌了地上城,就象脱去了衣服的女人,正在无助地等待被蹂躏的命运。上城里有大量地军粮,有充足的财物,有漂亮地女人,还有一个年轻而尊贵的车骑将军……城里地一切,都是他们的战利品。
五千后军很快就集结完毕,骑兵们在马地带领下,高声大喝,缓缓的举起了手中的长矛,松开了手中的缰绳,催动了**的战马。战马渐渐加,越跑越快,沉重的马蹄声渐渐汇成一道惊雷,沿着颤抖的大地,飞向上城扑去。
马种指挥着后面的大军弃马步战,排成整齐的方阵,跟在骑兵身后向上城逼去,只要骑兵冲散了手忙脚乱的冲出城来布阵的曹军步卒,他们就可以大踏步的从倒塌的城墙里杀进去,上城就是他们的。马种知道城里还有近万人,虽然没有了城墙的保护,可这是万人的战斗力也不可小觑,他命令后面的一万五千人同样分成两批,五千人保持骑兵阵型,赶到前面列阵,准备和马带领的五千骑兵轮番冲锋,剩下的一万人排成两个步兵方阵,做好接替攻击的准备。他不相信一万骑兵冲不破曹军的阻挡,他更不相信,两万精锐羌兵会拿不下一个小小的上城。
“必胜,必胜。”兴奋之极的马种举刀高呼。
“必胜,必胜。”被贪欲蒙蔽了双眼的士卒们纵声大呼。
五千轻骑,依仗他们精良的骑术,在短短和几百步之间就将度加到了极致,骑士们伏在了马背上,握紧了手中的长矛,举起了左手臂上的圆盾,死死的盯着越来越近的上城,他们的心跳伴随着如爆雨般的马蹄声,将一股股鲜血压向了全身,他们的脸变红了,眼睛变红了,握着长矛的手也热血贲张,粗壮的血管在有力的跳动着,浑身充斥着用不完的力量。
四百步……三百步……两百步……
“举盾――”一声厉啸蓦然响起,骑兵们沉默的举起了手中的盾牌,从盾牌的间隙看去,前方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紧接着如雨般的长箭带着刺耳的尖啸声倾泻到了骑兵队伍中。
厉啸的长箭,穿越了骑兵们身上的简陋的皮甲,穿透了他们手中轻便的盾牌,狠狠的扎入了他们热血沸腾的身体,扎进了四蹄腾空、急奔跑的战马庞大的身躯,中箭的士卒惨叫着摔落马下,被随后冲过来的铁流碾成肉泥,中箭的战马狂嘶着,却无能为力,要么被裹胁着继续向前飞奔,要么被随后的战马撞倒,摔落尘埃。
急奔驰的骑兵阵型,瞬间稀疏了不少。
“继续冲锋,加!加!”冲在最前面的马听着射到头盔和铁甲上的长箭出的声音一停,立刻举矛大呼,他知道曹军的弩射程远,威力大,可是弩的射击间隙时间长,这一次射击之后,要有至少三息的时间才可能进行下一次射击,而再有三息时间,他亲率的前锋已经能冲到曹军面前,用马蹄踏倒那些无助的曹军,甚至可能冲进上城去,一矛挑杀那个牛逼哄天的车骑将军。
“轰――”
“轰――”
上的城头响起一阵阵怪异的声响,马有些不解的抬起头看了一眼,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这次飞过来的不是什么长箭,而是一个个巨大的拒马。
拒马还可以这么扔出来吗?马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拒马是阻挡骑兵的最佳防护设施,可是如果拒马不栽到泥土固定,就会轻易的被推开,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曹冲这个时候才想起来用拒马,是不是太迟了些?
他大概也没有想到城墙会突然倒塌吧?马心中惊过一丝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