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四年冬十一月,巴西阆中太守府。庞羲大笑着张松迎了进去,客气的请他坐下,一面让人端上酒菜来,一面热情的招呼道:“永年,我们有几年没见了吧?”
张松恭敬的笑道:“自从上次在兄长府上见过大人一面,已经有五年未能得见尊颜了。”
庞羲满意的抚着胡子笑了:“永年,我就说你满腹才华一定不会浪费了,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那些鄙陋之人如何能看得出你的本事,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这没几年,你就成了曹将军手下的亲信了。”
张松一脸真诚的笑容:“大人过奖了,松只是机缘凑巧,能在镇南将军手下做一个小吏,得将军一些信任,却不敢妄称亲信。不过大人的识人之明,爱士之风,益州有谁不知,有谁不晓啊,依我看,大人比许文休(许靖)还要略高一筹呢。”
庞羲一听连声大笑,摇着手说道:“永年此言差矣,我如何能跟许文休相提并论,他可是汝南许家的名流,我如何能跟他比。我能看出永年必成大器,是因为永年的才华如玉之光,掩饰不住啊。”
他们正说笑着,一个中等身材步履矫健的中年人大步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张松,向庞羲拱手笑道:“大人,邓芝来迟,还请大人恕罪。”
庞羲摆摆手说道:“来,伯苗,不要客气,快坐快坐。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蜀郡张松张永年,是广汉太守张元方的兄弟,有名的蜀郡才子,现在是镇南将军帐下的红人。永年,这位是邓芝邓伯苗。义阳新野人。也是个大才,在我麾下做个从事吏,实在是委屈他了。”
邓芝连忙谦虚了几句,和张松见礼。张松看着他笑道:“庞大人慧眼识人,能受大人看重,伯苗一定是胸有机杼的。伯苗是义阳新野人,莫不是新野邓家的人吗?可认识奋威将军邓展邓子翼?”
邓芝笑道:“惭愧惭愧,芝正是新野邓家的不孝子孙,生计无着,这才流落到庞大人手下混口饭吃。邓子翼是我邓家的旁支。与我平辈,不过他很多年前就外出游历,那时我还小,只知道族中有这么个族兄。却没见过。我也是今年才听说曹镇南帐下的大将邓将军竟是我当年地那个族兄,实在是与有荣焉。”
张松点了点头:“原来竟是邓将军地族人,怪不得我一见伯苗,就觉得伯苗身上有几分邓将军的影子。新野邓家果然不一般,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人才,邓将军自然不必说了。邓畅邓君阔,年方而立,如今已是汝南太守。邓士载不过十三岁,已初显用兵之才,伯苗气度不凡,将来拜将封侯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邓芝一听邓畅做了汝南太守,不禁有些黯然,他和邓畅从小一起读书练武,邓畅不管是文是武,都差他一截。可现在邓畅已经是太守的了。而他不过是庞羲手下一个小吏,相去何止千里。庞羲见他有些难过。不禁笑道:“伯苗,大丈夫在世,时运有早有晚也是常事,张元沛(张裕)不是说了吗,你七十岁可为大将军,还能封侯,虽然迟了一些,却不是无望之期,不必沮丧。”
邓芝强笑道:“多谢大人宽慰,邓芝命奇,我也认了。七十岁为大将军,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天呢,来来来,不说那些,今天得遇张大人,也是幸事,我们不要为了这些俗事伤了情绪。”
张松听庞羲说起益州从事张裕对邓芝的相断,不禁想起邺城铁口、现在在襄阳混饭吃的朱建平,心中暗自一笑,脸上却摆出一副深信其然的样子说道:“伯苗此言差矣,张元沛是益州有名的神相,他既然说伯苗能拜将封侯,伯苗就一定能拜将封侯,不必生疑。伯苗是大器晚成,不过能长寿,也是人生一大喜事啊。”
“正是,正是。”庞羲和邓芝一听,也凑趣的笑起来,举起酒杯示意,一饮而尽。有了这个话题开头,三人下面的谈话就显得自然了许多。张松刻意地讲述了邓展作为邓家一个旁支,在曹冲的支持下,如何在新野风风光光的办了婚事,如何归了宗,如何在曹冲手下受到重用。他又拿同是义阳人的魏延作为例子,将魏延从一个城门假司马,一个降将,现在做到夷陵守将地经过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听得邓芝顾然是羡慕不已,就连庞羲都有些心痒痒了。
张松将他们的脸色看在心里,知道不用说得再明显了,他最后略提了几句曹冲仰慕他们的假话,说已经传书益州牧府,要求益州派兵支援,共围汉中,希望庞羲接到刘璋的命令之后,不要耽搁,立刻赶往汉中,早立战功。然后送上一大笔财物,尽兴而归。
张松轻松的走了,庞羲和邓芝却没有立刻就散。庞羲让人撤去了酒席,别换了一些淡酒来,和邓芝相对而坐。他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才抬起头对邓芝说道:“伯苗,刚才我没有告诉张永年,刘益州地命令已经到了,他让我配合曹镇南取汉中,却没有说怎么配合他。永年说曹镇南现在在成固城下,有一万多人,可成固杨仁健(杨昂)手下有五千多人,如果张公祺降了,自然无事,如果张公祺不降,那么他肯定还会派人增援,这曹镇南再能打,一万人攻一万人守的城,这根本不可能的事啊。就是加上我这一万人,他也攻不下成固啊,这汉中之战,会不会又是一场笑话?”
邓芝也有些不解:“大人说得对,从兵力上来看,曹镇南确实没有什么胜算,我看他是不是打着让张公祺投降地主意啊,可是要想逼降,至少也要有那种气势啊,这一万人能有什么气势?”
“我也是如此想,这才犹豫着要不要出兵啊。”庞羲伸出手指挠了挠眉梢,看着邓芝说道:“你说我如果到了汉中,要说官。他是镇南将军。我是巴西太守,要说实力,我们也是相差不大,他一万人,我也一万人,究竟谁听谁的啊?”
邓芝笑了:“大人,如果大人到了成固,只怕大人还得听他的。大人虽然有一万人,可大人不能放着巴西不管,把一万人全部带走。大人最多只能带到汉中五千人。岂能不听他的?”
庞羲呵呵一笑,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邓芝见他尴尬的发笑,也不说破,又说道:“我看张永年的随从中。有不少是荆山中的蛮人,只怕跟着张永年来不仅是护他安全,恐怕也有着跟巴郡的板蛮相交地意思在其中。曹镇南今年房陵一战,兵不血刃地解了房陵之围,在蛮人中甚有威名。我听说他在襄阳募一千兵组建荆山军,却有近七千山民应募。其影响力可见一斑。”
“你是说他能说服那些蛮子?”庞羲停住了手指,有些紧张起来。
“不管他能不能说服,总之大人不能不防。”邓芝细细的分析道:“如果他能说服板蛮。则大人地巴西就有危险,更不能带太多的兵入汉中,以免巴西兵力不足,蛮人生乱,授人以柄。如果他不能说服板蛮人,又不能劝降张公祺的话,那么张公祺一定会召板蛮入汉中助战,以板蛮的战力。只怕曹镇南要吃大亏。万一……到时候曹丞相怪罪下来,大人免不了要做个替罪羊了。”
“你的意思是说。不管怎么说,我都有危险了。”庞羲瞪大了眼睛,一股寒气从脊梁直冲后脑。他听了邓芝的话,又往深处想了想,这才觉得不对劲,怪不得刘璋的命令那么含糊,只说让他配合曹冲,却不说怎么配合。如果曹冲打赢了,就会威胁到益州,那刘璋可能说他引曹冲入川,如果曹冲打输了,那他更惨,曹操一责怪,刘璋就把他推出去让替死鬼。
娘的,这是谁出地主意啊。庞羲的头一下子大了起来。
“那……伯苗以为我应该如何自处才好?”庞羲有些慌了,盯着邓芝问道。
邓芝沉思了一会:“芝以为,将军自已不能去汉中,随便找个理由,派一员偏将领两三千人马,由阆中转向旺苍,在定军山等候白水军,一起进军南郑,而不必去成固与曹镇南会面,如果曹镇南拿下成固,那么就与他一起合围南郑,立些功劳,如果他拿不下成固,铩羽东归,那么和白水军一起顺势撤回,就算曹镇南受些损伤,也与将军本人无关。”
庞羲听了,考虑了一会,紧皱的眉头展开了,他笑着说道:“伯苗,我看张元沛说得不错,你以后是个做大将军的材料。不去成固去南郑,又不是我亲自带兵,好啊,有合作之形,无受制之机,他也拿不到我地兵权,我也不承担他要败仗的责任。好,好,你这个主意好,让人抓不到一点把柄。”他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曹镇南那里一个人不去也不行,伯苗,你走一趟吧,代我向他解释一二,也顺便看看这个人究竟有没有人主之相。我听到他的消息真真假假的,也让我分不清,有的说用兵如神,有的说御下不严,心慈手软,让我摸不清头绪。你去看一看,我也好有个底。”
邓芝点头道:“芝受大人恩重,大人有令,芝焉敢不从。”
张松听说庞羲派邓芝为使,跟随他去成固,却不说派兵前往,知道庞羲心中有疑虑,不敢带兵前往。不过他本来就是希望庞羲和白水军一起威胁南郑,不让张鲁一门心思防守成固,并没有希望庞羲带兵去成固助战,实际上曹冲也不希望他们去成固,以免时刻要防备着他们搞鬼。因此他对庞羲地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又在阆中等了几天,收到铁心传来的消息之后,就和邓芝起程赶往成固。
铁心见到了板蛮的三个头人,朴胡、杜和袁约,这些人其实都不是蛮人,他们是早先流放到这里地罪人,天长日久的,慢慢的也跟蛮人没什么区别了,他们笼络那些蛮人,然后以他们为后盾,跟张鲁和庞羲讲条件。获取利益。比起那些勇猛善战的板蛮来说,他们更会享受权谋带来的利益。
朴胡等人听了铁心的话之后,对曹冲的仁慈并没有什么感触,铁心劝他们归顺曹冲,派兵去帮曹冲打仗,他们更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说了一大堆地理由,又是庞羲打压得太利害啦,又是最近十几年人口不足啦,反正就是不派兵。铁心见说不动他们。也没有办法,只得将曹冲让他带来地财物拿了出来,送给以他们三人为首的蛮人,这下子他们动心了。看着大堆地财物眨也不眨,口水差点滴了出来。
巴郡物产丰富,可山中只是自给自足的经济,他们这些头人再有钱,也不能跟襄阳的大族比,就连跟铁心也不能比。铁心现在不仅有山中的货物。还能把大量的货物换成钱,然后再买回襄阳的时新玩意,这些东西的精美程度又岂是天天窝在山里、难得有外人来地蛮人可比。所以当铁心在众人面前带着夸耀的将几大箱财物打开时。这些蛮人立刻红了眼,而那些偎依在头人身边的女人们更是看着精美的衣料惊叫连连。
“大人说,久闻诸位头人大名,也知道巴人是我大汉地神兵,初次见面,本当多带些财物,奈何山中道路艰险,实在不方便。所以只能少带一些。等仗打完了,大人一定再请诸位一聚。”铁心将那些头人的贪婪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有些鄙视,跟他们一比,现在他也是有钱人了,不至于这么失态。
朴胡看出了铁心的得意,不免有些尴尬。他跟铁心打过交道,知道他以前跟自己差不多,虽然是个头人,可大部分时候还是要为部落的温饱奔波的,看他如今这副派头,显然是发了大财,当了土财主了。他再次细细的打量了铁心地衣着和佩刀,这时才发现铁心佩戴的居然都是大汉上好的三十清钢环首刀,立刻瞪大了眼睛,上前拉着铁心地手臂,露出亲热的笑容。
“铁老兄,几年不见,现在气派了啊,这衣服,这刀,上了档次啊。”他摸着铁心的衣服,眼馋的看了一眼铁心腰里的环首长刀。
“好说好说,都是托曹大人的福,如今我山里的货再也不愁坏了,每个月都有襄阳的商人到山里来收,价钱高高地,我地女人们都穿上这样的衣服了。”铁心说着,不介意地提起箱子里一件锦衣,拎在手中晃了晃,又拍了拍腰里的长刀,得意的昂着头:“这是襄阳新产的三十清钢,是曹大人亲手送的,我上庸的几个头人都有幸得到一把。”
朴胡好奇的“哦”了一声,试探着伸出手,去摸铁心的长刀。铁心呵呵一笑,抽出长刀递到朴胡手中。朴胡连忙接过,眯起眼睛看了看锃亮的刀锋,伸出手指试了试,口中啧啧称奇:“三十清钢,果然名不虚传,我还是熹平五年跟随李太守征讨武陵时看过一次,不过那时候我只远远的看了一眼,可没机会摸到。”
铁心心中得意,开心的笑道:“老兄何不试试。”
朴胡转过头有些意外的看着铁心:“我能试?”
“有何不能。”铁心一摆手:“尽管试。”
旁边的蛮人一看有好刀,都围了过来,有人拿过一面他们常用的板放在朴胡面前,朴胡双手握紧了长刀,试了试距离,一刀劈下,只听见一声脆响,板应声而裂,分为两半“哇……”蛮人们惊叫声一片,朴胡更是不敢相信的看着手中的长刀,喃喃自语:“好刀,好刀啊。”
铁心哈哈一笑,从旁边一个蛮人手中接过一把铁刀,对朴胡示意了一下:“老兄,来试试这个。”
朴胡也有些兴奋,叫了一声:“好,铁兄小心,我来了。”说着,挥动手中长刀,一刀劈下。铁心挥刀迎上,只听见一声轻响,铁心手中的铁刀应声而断,半截铁刀飞出好远,当的一声落在石阶上。
“彩……”蛮人们兴奋的跺脚大叫。
“好刀,好刀。”朴胡爱不释手的摸着刀,竟有些舍不得还给铁心。铁心伸手取过刀,还刀入鞘:“老兄如此爱刀,我本当将此刀赠与老兄,奈何这是大人所赠,恕我不能割爱。不过老兄也不必眼馋,等有机会见到曹大人,曹大人一定会满足老兄的心愿的。”
朴胡听了,搓着手呵呵直笑,却不说话。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袁约和杜,回头对铁心说道:“铁兄休息片刻,我们商量一下,如何?”
铁心见情形有了转机,心里欢喜,当下微笑着点点头,带着人到一边去喝酒吃肉。朴胡等三人商量了半天,总算做出了决定。兵是不能派的,目前形势不明,曹冲手下的兵太少,如果他不能打败张鲁再退回襄阳,他们岂不是两头落空。但曹冲既然派铁心来了,又送了这么多礼,他们也不能不表示一下,否则不仅铁心面子不好看,曹冲也不开心。所以他们决定派朴胡的侄子朴敢带五十人,跟着铁心去成固一趟,当面向曹冲表示一下谢意。朴敢性情稳重,和铁心的儿子铁勒又熟悉,到了曹营应该不会坏事。
铁心虽然没有能带些板蛮兵走,但有了朴敢随行,至少这些人不会帮助张鲁在曹冲背后生事,他也算完成了一半任务,当下和朴胡等人告辞,带着朴敢出了山,在汉昌遇到了张松。张松见他身后只有五十个板蛮,不禁有些奇怪,当下一问。铁心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了情况,张松笑了,附在铁心耳边轻声说道:“铁头人莫慌,五十人虽然不能上阵,可也能办不少事呢,你这功立定了,等着向大人讨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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