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相公在州立儒学读书,平时住宿在学校,虽然只隔八里,已有两月没有回家,这一日,有一临河老乡,上州里赶集,到儒学来找他,说是他父亲有病了,“想他”,望他回去一遭。刘相公听后,找训导说明情况,说下午回家一趟,第二天早上就可回来,训导听了,批了他半天假。
刘相公上午上学,中午在学校吃了午饭,下午就抬腿回家了。
从延庆州城去临河,要从王泉营村中穿过,刘相公走到街中心,老远看到一群人围成一团儿,好奇心驱使他走了过去,走到人群外边,隐约听到有人啼哭和哀求,刘相公欠着脚尖看到人团儿里站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壮年汉子,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跪在壮年汉子跟前作揖哀求。
壮年汉子是当地一“混混儿 ”,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癞蛤蟆找青蛙,乌龟专找大王八。他有他的人脉,他有他的狐朋狗友,他们不做买卖不种地,但整天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这一天,几个人在村中小店饮酒作乐,算计东家男西家女,一个小混混儿急匆匆跑来向他报告说:“村中来了老少爷俩,是打把式卖艺的,正在打场子。”哥几个听后哈哈一笑说:“这几天的酒钱又有了。”
卖艺的打好了场子,老者转着圈子拱手施礼说:“在下河北沧州人氏,自幼跟父亲学些拳脚,今天借贵方宝地给大家演练演练,望众位父老乡亲,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几句开场白已过,老汉打了一套少林拳,接着又耍了一套少林枪,随后老汉的孙女上场,给大家耍少林剑。双剑舞得呼呼做响,把大家看得眼花瞭乱,目瞪口呆,看的人也有扔一个钱儿的,也有扔两个钱儿的,老汉转了一圈,盘子里已有二、三十枚铜钱。
正在此时,那帮混混儿,拨开人群,如狼似虎闯将进来,抢过老汉手中盘子,大喝一声“大胆老儿!你可知道这是谁家的地面?你在某家地面抢某家的钱财,你可知罪否?”老汉看来者不善,决不是讲理之人,赶紧上前赔礼道:“这几位大爷,小老儿不知道此地是您几位大爷的地面,请您几位高抬贵手,小老儿收拾场子走人就是了。”领头混混儿嘿嘿一声奸笑道:“占了某家土地!抢了某家钱财!你岂能说走就走!你不赔大爷损失,岂肯让你走得!今天大爷不跟你多计较,你给大爷拿出二吊铜钱,算是万事皆休!否则的话……”
话说这卖艺之人,一是家中无产业,二是无有大本事,如家中有产业,谁愿受这颠簸流离之苦,如有大本事,说大了,可以从军报效国家;说小了,可以当衙役捕快或为人看家护院,谁愿在这世面上让人挤兑,遭人白眼。卖艺只能是混口饭吃,哪拿得出三吊二吊铜钱,老汉苦苦哀求,无济于事,那领头混混儿,看挤压不出钱财,转言道:“你若拿不出钱,我也不难为你,把你这个丫头留下,正好做我媳妇!”其余那些混混儿七嘴八舌道:“对,把丫头留下!当我大哥媳妇!”这些混混儿,边说边上前撕扯,卖艺的小丫头东躲**,无奈这些混混儿人多势众,卖艺的丫头躲也躲不过,藏也藏不了,最后被那领头的混混儿搂住,狂啃乱咬。
此时在外面看热闹的刘相公,实在忍耐不住,不由大吼一声:“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竟敢强虏良家女子,岂知这天下还有王法否?”这一声喝叫,吼得这帮混混儿不由一愣,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白面书生,不由自主又来了精神,那领头儿的说道:“看你说话口音,离这里不远,劝你少管闲事,哪儿凉快你赶紧上哪儿呆着去!不要惹怒了你家大爷,脏了大爷我的手脚!”
可是此时的刘相公,看了他们刚才这些举动,正怒火中烧,岂能被他这三言两语虎倒,也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拉着那丫头死活不放,领头混混儿看这小子不识好歹,朝刘相公脸上就是一拳,打了刘相公一个满脸花,打得刘相公后退两步几乎跌倒,众混混儿看见老大动手,跟着就是拳打脚踢,大打出手,正在这危急之时,惊动了一个过路的老者。
这过路老者,七十多岁,须发花白,今日骑上毛驴儿,带上些铜钱本欲去州里扯些布匹来做换季衣服,刚走进这王泉营村,听得这边人声嘈杂,身不由己走近这边,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走到近前不看则已,一看,不禁把他惊出一身冷汗,“这不是我那刚中了秀才的孙子吗?”
众位读者,您猜这过路之人是谁呢?这本是刘老大刚到临河村时的东家“冯爷”。这冯老爷子“滚鞍落马”,三步并作两步,拦住混混儿高声叫道:“大爷住手!大爷住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混混儿头儿定睛一看,此人七十多岁,衣着得体,红光满面,看着像个有钱的主儿。
混混儿们看见有人劝解,住了手就坎儿下驴道:“呔!你是什么人?前来多管闲事,你说有话好说,请问怎么个好说法?”
冯爷道:“这是我孙儿,他今天如果话有说得不周,和事儿有做得不到的地方,请您几位大爷看在小老儿薄面就饶了他吧。”
混混头儿鼻子里哼了一声,言道:“说得轻巧,饶了皇上二大爷也饶不了他,他今天如不拿出三吊钱,我们就把他装在麻袋里扔到南大河喂王八去!”
原来不是要两吊吗?怎么眨眼的功夫变成三吊了呢?混混儿们七嘴八舌自言自语:“本来两吊铜钱轻轻松松就会到手,或者给大哥弄到个俊俏媳妇,没想平地里杀出个程咬金,让这个楞头青搅了我们的好事儿,这个小子太可恶了!不能饶他!”
混混儿头儿跟冯家老爷子说:“你听见没有,就是我想饶了他,我的兄弟们也饶不了他,两条道儿由你挑,你如果要人?就立刻拿出三吊铜钱,否则嘛……你走你的阳光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
冯爷看这些混混儿没有一个省油的灯,知道不拿钱解决不了问题,跟混混儿们商量道:“这几位大爷,我今天本想到州里买些布匹,身上只带两吊钱,我把这两吊钱送予几位,你们就把我这孙儿放了吧。”
混混儿们这回可抓着了有毛儿皮袄,七嘴八舌道:“少一个子儿也不行!”冯爷看到没有一点回旋余地,也不再跟他们费话,看到旁边看热闹儿的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儿,他跟这个小孩儿说道:“小伙子,你认得这村王有德老太爷家吗?”小孩说:“认得!认得!”“那就劳驾你一趟了,你跟王老太爷说,临河有个姓冯的要急用一吊铜钱,望他立刻给我送来,我在这里等他,拜托你了。”小孩听后,飞奔而去,不一刻,小孩领着王老太爷拿着一吊铜钱来了,老哥俩见面,顾不得寒喧,冯爷接过王老太爷手中铜钱,和自己随身携带的两吊铜钱一起交给了混混儿。
混混们丢下刘相公和冯爷扬长而去。
这次,他们进了州里,换了大馆子,谈论着今天的收获,花天酒地地偷着乐去了。
冯爷简短和王老太爷叙述了刚才事情的经过,王老太爷执意邀请冯爷到他家一叙,冯爷说:“您看看我这孙儿被打成这样,我得赶紧把他送回家去,您府上我改日再去拜访,今天就不去了,那一吊钱一两天我给您送过来。”王老太爷言道:“您说得远了,钱不着急,您尽管去用。”
冯爷招呼看热闹的人,把刘相公扶上驴背,自己拉着毛驴儿往家走,刘相公看着七十多岁的老人,给自己拉着毛驴儿,而自己却骑在驴上,实是余心不忍,几次挣扎想下毛驴儿,都被冯爷发现,冯爷劝他说:“你看你脚脖子肿有多奘了,你走得了道儿么?”刘相公的眼睛,此时已肿成了一道缝儿,虽然看不到脚脖子肿有多奘,但也能体会到两脚发木,脚脖子回不过弯来。
冯爷径直把刘相公送回家去,媳妇看丈夫被打成这样心痛得不得了,刘老大媳妇听说儿子被驮了回来,也从北屋来到西屋,惊惊乍乍,问是怎么搞的。
真是祸不单行,刘老大有病还在炕上躺着,如今儿子又被人打了,家里没个主事的老爷们,急得婆媳两个团团乱转,冯爷安慰娘俩不要着急,冯爷出去给请了个先生,先生看过,没有伤筋动骨,都是些皮肉之伤,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有吃的、有敷的、有洗的。
冯爷跟着先生把药抓了回来,刘相公媳妇煎汤熬药,该吃的让刘相公吃了,该洗的让刘相公洗了,该敷的让刘相公敷了。
亲朋好友,街坊四邻,听说刘相公受了伤,都来探望问候,家里整日客人络绎不绝。
媳妇细心照料刘相公,好在刘相公只是皮肉之伤,肿慢慢消了,刘相公慢慢也就能下地了。
刘相公长这么大没有受过这样的窝囊气,着实郁闷了些日子。
刘相公原本想,“只要自己行得端做得正,有理就能走遍天下,有理就能挺着胸脯过日子。”刘相公原本想,“自己读了圣贤书,就能教化人人向善。”可是万没想到,这世间的事儿,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世间的人,有的是圣贤书教化得了的,有的是圣贤书教化不了的。
做贼有做贼的道理,做强盗有做强盗的逻辑。
虽然您是满盘子满理,但不如人家胳膊大力气粗。要想挺着胸脯过日子,不但能行文还得要会武。
刘相公想透了这个理儿,往日的郁闷没有了,精神又好了起来。
刘相公在州立儒学又读了一年书,他在州立儒学该修的课程已全部学完,以后如果再要进取就得参加乡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