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相公考“恩贡”不中,心中郁闷了好些日子,烦闷了的时候,到后边园子里,打两套少林拳,练两套八卦掌,消愁解闷儿。
秋去春来又是一年。
又是一年春草绿,一染千里杏花红。
桃花开,杏花落,果子开花不知道,春风吹醒了一切有生命的物体,昨天在树上还是一个又一个的大花骨朵,只隔了一宿儿,就变成了一朵又一朵娇嫩的鲜花,花蕊泌出的芳香,吸引来了无数的蜜蜂,蜜蜂从这朵花里,吸完了蜜汁采完了花粉,又飞到另一朵花上,它们嗡、嗡、嗡飞着,忙碌着;田野里,捂上了眼睛的毛驴子,无休止的跟一个地方转着圈子,拉着水车子,水车子从地下车出了清凉凉的水,哗啦、哗啦浇灌着松软的土地。
春不种,秋不收,春天播种的时节到了。
一日,刘相公正在给学生们上课,有一老者在门外高声呼唤:“刘相公在家吗?”刘相公应声开门,见是同村异姓“伯伯”,遂让进屋里喝茶,这位伯伯说:“我就不进屋了,今天我进州里赶集,街上碰到一位官人,听说我是临河的,写了封信给我,让我捎给你。”说着话从“上马子 ”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刘相公,刘相公谢过,打开信便看,信上写道:“师弟,自上次一别,已有半年未见,不知近日安好?兄听州老爷说,最近州里要对武童生进行考核,选拔武秀才,依愚兄之见,弟之功夫应参加考试,以求前程,愚兄望弟三思。”
刘相公看罢信的内容,顿时大喜,想上次武秀才考试已过三年,那次不中应是武学,在这三年里,自己又练了八卦掌,在武学上没少下功夫,既然自己已经播下了种子,哪个不想有个收获呢?
刘相公进州里学正老爷那里又进行了详尽的咨询,知道师哥通报的消息准确无误,考试的时间是在六月。
刘相公回家后就准备起了考取武秀才的事情,温习功课,练习拳脚,刀、枪、剑、戟、斧、钺、勾、叉又一遍一遍练过。
转眼考期已到,刘相公照样老早起来,奔赴考场,“试”考两天,一天“文”学,一天“武”功,刘相公本是文秀才出身,“文”学难不到他,而“武”功,刘相公今非昔比,已经过两个师傅,集内家功夫和外家功夫于一身,自然考试场上,武功有超乎寻常的表现,刘相公此次考试,文、武两个方面考得异常轻松。
刘相公既然已播下了勤劳的种子,肯定会有丰厚的收获,张榜之时,刘相公榜上有名,荣中了武秀才。
这能文者虽少也并不希罕,能武者虽缺,世上并不乏其人,但文武全才者,世上并不多见。
刘相公中了武秀才,这消息一经传出,过去习文者的朋友前来贺喜,习武者的朋友也前来贺喜,哪个贺喜的人,能空手扒脚的来呢,朋友里,有有钱的,拿个三二十两银子“白不咋”的,也有没钱的朋友,拿个三两五两的,还有拿个三吊两吊铜钱的,可谓参差不齐。
秀才在州立儒学,每期也要考上十个八个,这里边有跟自己特别要好的来了,有三、五面交情的来了,还有那耳闻者,一次面儿没见过的也来了,这文武两方面的人,每天络绎不绝,一连有半个月,弄得刘相公应接不暇。
虽然刘相公在这半个月里弄得脚后跟朝了前,但他并没有白忙活,零钱儿做撙钱儿,在这半个月里,也着着实实的进了几个大钱儿。
话说,刘相公所住府第,原是他老师的宅子,正房北屋三间,东西各有三间配房,虽是瓦房,但进身小,房住几十年了,房已破旧,当初盖房的时候,本不富裕,什么都是将就、凑合,住了这么多年,房已走脊变了形,看着很不顺眼,这次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坐没坐的地方,站没站的地方,刘相公在众目睽睽之下自觉寒酸。
此时的刘相公,“小子”已有三个,姑娘也有一个,按常规也该给孩子们置办点产业了。
刘相公决定盖房,如果在原地拆旧盖新,也只能可屁股裁褯子,有多大地方盖多大房,原先宅子的三间房东西顶到了头儿,再盖还是三间,就是盖了新房,也不可心。
既然现在经济情况已经许可,又有一定身份了,就应当盖个与自己身份相匹配,且能跟上时代步伐的新房子。
如果这样,只能置买新宅基地了。
人说,皇帝轮流做,明天到我家,这日子有过好了的,也有过歹了的,当村有个富人家,五十多岁才得了儿子,因为老来得子,父母娇惯,舍不得管教,自幼养成了懒惰的坏毛病、不习文、不练武、不做生意、不种田,可人呐?不能除了吃饭,就整天睡大觉啊!精神“神儿”总得有个抖漏的地方。
人说:“鱼找鱼、虾找虾、乌龟专找大王八。”甭管什么时候,哪村儿没有几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歪毛淘气儿哪?这村儿的几个歪毛儿淘气,看到这个公子哥儿是个“可塑”之“材”,就招他去耍钱,先耍小的,然后越耍越大,什么玩儿的法儿都会玩了,什么推排九、打天九、打麻将、押宝、掷骰子,整天弄得昏昏沉沉,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都知道耍钱,有倾家荡产的,谁见过,仅凭耍钱,就买房子置地而发了大财的呢?
我们说的这个公子哥儿,前几天跟几个赌友掷骰子,越赌越急眼,结果一宿之间欠了人家五十两银子的赌债。
耍钱的,有“有现钱”的,有“没现钱”的,有现钱的,拍现钱,没现钱的,人家知道你有产业,会借给你现钱去翻盘,盘没翻过来,把借来的钱又输光了,只好典房子卖地去还债吧。
而现钱输光了,家产又荡光了,还有输急了眼的,把媳妇押上,或者剁下手指头押上的。
抽大烟的,有大烟鬼,耍钱的,有耍钱鬼,这些人什么也不干,整日想的是上哪里弄点钱去抽去赌,钱从哪里来?去偷去抢或去卖,人一到了这步田地,他还算是人吗?他已不是人而是“鬼”啦。
咱们眼前这个,一宿之间欠了五十两银子赌债的耍钱鬼。他不会去偷也不会去抢,更不会押媳妇剁手指头,因为他们家祖宗积德,给他留下了大片田地,别处的田地都是成顷连片的,不好出手,他想起了村边那五亩宝地,人说,远女近地家中宝,卖这五亩宝地,真是有点可惜啊,但是只因债主子逼债,催得紧,他现在也管不了这地是不是宝地了,反正,这也不是他血点子汗点子挣来的。
耍钱鬼,卖宝地这风声,很快传到了刘相公耳朵里,刘相公找人说合,没费什么周折,五亩地一百两银子搞定了,过了银子,宝地就写到了刘相公名下。
耍钱鬼用五十两银子还了赌债,又揣着那五十两银子去赌场找乐儿去了,而刘相公哪?得了五亩地后,筹划如何去盖新房,双方各得其所。
要想买地,你只要有银子,准能买得到,可是要想买房宅地,可就不是那么简单和容易了,因为房宅地,必须得在村边儿,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呢?你想买村边儿的地,人家就要卖村边儿的地呢?
可是现在刘相公时气正冲,他想要什么,当时就来了什么。他想买村边的地,就有人要卖村边的地。
刘相公得了这五亩地,算计着怎么在这五亩地上盖房子。
刘相公这辈子生有六子一女,在后来的日子里,刘相公陆续的在这块儿地上,盖了五处宅子,加上他岳父给留的那处宅子,总共六处宅子,六个儿子在各自的宅子里娶妻生子,早起晚归过日子,过得好的,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过得歹的,唉声叹气,走投无路,卖儿卖女,六个儿子各自的一生,有有“福”的;有有“祸”的;有有“忧”的;有有“乐”的,这是老天爷的安排呢?还是个人走的呢?我在以后书里给您一段一段讲着,您一段一段细细品味着,每个人,看问题的方法不同,可能得出的结论也不一样。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别的不提,现在还提眼目前,刘相公在这五亩地上盖的这头一处宅子。
刘相公找来了风水先生,说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先生根据主人的生辰八字,推算主家何时动工为好,先生推算已毕,定为二月初八。
二月初八,天气还冷,如果此时干泥匠活,白天化,黑天冻,做出的活儿像个酥饽饽,刘相公问先生往后挪挪日子行不行?先生说:“日子绝不能挪,如果挪了日子,主家会财也不旺、人也不旺,日子会向下坡走,破土动工的日子不能改,但可以想法儿变通。”
在二月初八这天,可以在盖房的地方烧个香上个供儿,让主家刨上几镐,用石头压上几张“黄大钱 ”,而真正动工,您看什么时候合适,再什么时候干,这也叫在二月初八破土动工了。
二月虽然干“泥匠 ”活,不得干,但是干木匠活还是能干的,刘相公请来了木匠。
由于早就有了盖房的打算,一入冬儿,刘相公就托人到五里乡村买木料,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甭管何年何月,只要您手里攥着钱,您干什么都方便,木料在头年腊月就买齐了,木料没有赖的,每根檩条子都是四棱见线,蹬脚翻滚。
刘相公跟木匠“掌做儿 ”的交待了房子大木架子的尺寸和要求,一丈八尺的柁,足丈的檩条子,九尺六寸的柱头儿,柁要有柁方、檩要有檩戗,要求说了,怎么做那就是木匠的事了。
二月天气还很短,干活是一开厢,一开厢就是“早晨”不要起得过早,因为起早了,天气冷,呲呲哈哈,伸不出手来,不得干活儿。
等太阳出来了再吃饭,吃完了饭,人身上暖和了,天气也暖和了,活儿就得干了,到了中午,打个腰歇儿、喝碗水、喘口气,不再吃饭,到了下午,天气渐冷,太阳很高就收工了。收了工,吃完了饭,太阳还没落呢。
一天吃两顿饭,趁着天暖和的时候干活,这就叫一开厢儿。
而两开厢儿,就是一天要吃三顿饭,早早起来,到主家去吃饭,吃完饭,太阳刚冒红儿,然后干活儿,干半天活儿,中午吃饭,吃完饭,要干到太阳落山才能收工,吃完晚饭后,太阳已经大黑了,两开厢,必须是天暖和和天长的时候,时间拉得长一点儿,活儿能多干一点儿。
泥匠,木匠是手艺人,主家招待的茶饭要比卖力气的档次高一些。
手艺人的待遇一天要见点荤腥儿,有酒还能见点白面,而不管手艺人还是卖力气的人,这蒸馍馍在延庆是缺不了的主食。
大黍子面的黄面蒸馍馍,关南与关北做法不同,而且叫法也不同,关北叫酥馍馍,而关南叫粘饽饽,关南的粘饽饽做起来简单,黄面用开水烫,“凉水炸 ”,和好面,包上豆馅,放锅里蒸,蒸熟后出锅就可以吃了,而关北的酥馍馍,把和好的黄面,放在大盆里,把大盆放在热炕头儿上,盆上盖上大棉被,让它去发酵,发好的面满是丝窝儿,包上豆馅放到大锅里去蒸,蒸好的馍放在大缸里冻着,冻得呲牙咧嘴,如果此时咬上一口,凉凉的、酥酥的、酸酸的、甜甜的,这只是尝一口,如果真正拿它当饭吃,就应该把它放在锅里再溜一溜,或者锅里熬上小米粥,再把酥馍馍放在小米粥里煮一煮,延庆人,管这样的吃食叫熬稀粥煮馍馍。煮出来的馍馍凉凉的味道没有了,酥酥的味道也尝不到了,但那种甜甜的,酸酸的味道却愈发浓烈了,但这种甜和酸的味道,又不像糖和醋那种甜和酸,它是乳酸菌把黄面中的淀粉转化成了糖和乳酸所显现出来的甜和酸的味道,咂在嘴里,回味无穷,妙不可言。
早上饭食是熬稀粥煮馍馍,粉条子熬白菜,又上了一个大杂烩,大杂烩里是白豆腐、油豆腐、大白菜,早上饭没有酒,因为喝了酒、每个人与每个人的生理反应不一样,喝多酒后,有爱说的、有爱闹的,又有哭、又有笑的、还有喝多了呼呼睡大觉的,这样一来,活儿还怎么干呢?
手艺人的规矩到晚上才允许喝酒,晚上的饭食比早上好,有油炸糕和大碗炖肉和面条儿汤。
油炸糕,从居庸关往北,一直到山西是很讲究的吃食,据说河北蔚县聘闺女,女方到男方去相亲,如果男方招待女方的饭食是炸糕和炖肉,不成的婚姻也会变成了。当地流传着那么一句话:“给我吃了黄糕肉菜,闺女就是你家的了,你爱咋的就咋的吧!”
油炸糕是高等的饭食 ,只有在红白喜事,或者过年来了高朋贵友才能吃得到,而此时刘相公家里请来的木匠都享受到了这样的待遇,木匠们当然都很高兴。
饭食好、待遇高,活儿做得肯定“地道 ”,速度也快,不到一个月,五正三厢的大木架子已经做好了。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妫河的冰,已彻底化开了,柳条已吐了嫩芽,地界根儿的薅头儿和苦麻子,已长成了很大的“蒲篮”,许多不知名的小虫子在那枯枝落叶底下钻来钻去,黑夜里再也不结冰了。
这时节,正是动土木工程的好时候,刘相公家的宅子就正式动工了。
先码底盘,码完了地盘,立架上梁,上梁时鞭炮齐鸣,村子里,听说刘相公家盖房了,平时过得着的、好的、厚的,拿了酒和肉来贺喜,自然刘相公也不能让他们空着口走。
由于人手多,四外围墙两天就封了顶,然后是钉椽子、扇背、抹头层泥、二层泥、运山,山花是“小三材 ”。山花运完后,相当漂亮,由于北屋房顶的泥还没有干透,暂时没法瓦“瓦”,泥匠和刘相公一商量决定再盖东西屋,等东西屋围墙再起,背也扇上了,北屋房顶上的泥肯定也干透了,那时再瓦北屋的“瓦”。
瓦“瓦”可是个细活,一天瓦不了几垅,一点含糊不得,人说:“慢工出巧匠,快了没好活儿。”如果只图快,将来房子如果漏了,那可更是个窝心的事啊!
房子瓦完以后,接着就是打装修,有钱能办乘心的事。眼看这扁砖到顶,青砖铺地的院落平地而起,一片土房旁边,猛然起了这么一处宅子,真有如鸡群中出了个金凤凰。
刘相公看到刚盖好的新房,心中感到惬意,回想起分家以后这十多年,自己从没松过一口气儿,今天才挣得了这份家业,现而今他已经有四个儿子了,四个儿子就得预备四份产业啊!
刘相公自幼在穷苦人家长大,知道艰难苦窄,知道没钱的难处,挣了钱从不乱花,这些年也攒了几个钱,在乡村有什么可投资的呢?只有盖房子置地,给儿孙造福吧。
刘相公又置了五十亩地,加上原来那三十三亩已有八十亩地了,八十亩地的主儿在乡村,也算得上是个中产阶级了。
有了好马,得配好鞍,盖得那么好的新房,当然得布置上与之相匹配的家具,那年月,没有上家具市场买家具这一说儿,都是把木匠请到家中来,按照自己意愿做一些家具,刘相公请了两个木匠,做做实实的干了一个多月,做了些大红板柜、八仙桌子、翘头案子、太师椅之类,整个五间北屋,该摆家具的地方都摆齐了。
这下子,这个家,与刘相公这个身份是相匹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