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九十,奉人就打探谁家卖宅子。
在付九十家对门,有户人家姓郭,名“子志”,“郭子志”这名字,庄户人觉得叫着扭口,随口给改成了 “过了时”于是乎,大凡叫郭子志的,没有叫郭子志的,都叫他“过了时”
您别瞧不起这名字,人说,起好了名字,有叫着叫着,就把日子叫发达起来的,起坏了名字,也有叫着叫着就叫背了兴的。
郭子志,起心里不愿意听人叫他“过了时”不愿意的原因,就怕人家叫他“过了时”叫得背了兴。
郭子志开始的时候,为这名字可和人吵吵闹闹打了不少嘴架哪,可是嘴长在人家身上,你管得了当面?管得了背后吗?到后来,叫的人多了,嘴架打不过来了,没办法,也就顺其自然了。
这郭子志,老辈子,在京东南“南宫”住,这“南宫”就是清东陵,郭子志的祖上,是手艺不错的木匠,话说,乾隆爷修他百年之后陵寝的时候,招郭子志的祖上修陵,陵修完了,他的眼界也开扩了,知道离他们家北边不远就是北京,那里繁华热闹,能够挣大钱。于是,举家哄着驴车子往北走,到了北京无法立足,继续往北走,到了南口,又没站住脚,往西走,走到南桃花,这村子不小,一打听这村子没木匠,遂后,跟这里就扎老营了。
郭子志的祖上是有心人,他想:就凭我这两只手?何时能在这异地他乡,挣处儿像样的宅子啊?
郭子志在南桃花干着木匠活儿,听说西山里出产,杏核子、核桃、大枣儿,他心里想:如果把这些东西运到那没有的地方,不就能赚大钱吗?好汉子不挣有数儿的钱,于是乎,他买了一头骡子,到西山收山货,驮到怀来、宣化、张家口去卖,随着天长日久,道儿越走越远,路越走越宽,买卖越做越大,骡子越买越多,最后买了五头骡子,也就是庄户人说的“一把儿” 。
郭子志的祖上在南桃花盖了个五正三厢砖瓦到顶的宅子。
郭子志的祖上是“耍人”吃饭的,与众不同,别人挣了钱去买地,他没有买地,他不爱种地,也不爱管理地,他觉得,只要手不闲着脑瓜儿灵活,到什么时候,到哪儿都会有饭吃。要那地作甚么?说着说话,几十年就过去了。
到了郭子志这茬人,詹天佑修了京张铁路,西山那些山货都走铁路了,他的骡子驮山货再卖给人家,成本高,买卖没法儿作了,骡子闲在家里 。
“过了时”这外号,就是这阵儿人家给他叫应了验的,意思是说,他凭赶骡子挣钱是过了时了,骡子闲在家里,成天介吃草吃料不干活儿,本来心里就堵得慌,他哄着骡子上“后井”饮骡子,有那嘴儿欠的小孩子,看“过了时”来了,嚷嚷道:“过了时!过了时!过了时!是白痴!养着骡子不挣钱!还要吃草吃料当爷伺!”
“过了时”听得此话,噌的火起,骂道:“有人下没人管的仔子!你们谁再骂我!我操你们家老祖宗!”
小孩子听得骂声,哄笑着跑了,大人们听得骂声跑了出来,追着孩子,嚷道:“少给你爹你妈找点儿骂行不行啊!我的小祖宗们!”
郭子志养的骡子过了时,整天在家里运气。
有人给他出主意,你卖了骡子,栓挂大车,大车拉的份量大 ,花同样的钱可以给用户儿拉大份量,人家就会都找你啦!你还可以发达起来。
可是郭子志家是三合房,三合房的院子,三合房院子虽临街,但门楼不大,大车进不去。有人说,你不会把门楼子拆喽,再改个大门楼吗?门楼子拆喽,大车是进得去了,可是院子里头的膛儿没那么大呀?大车跟里头转悠不开,拆门楼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所以,郭子志栓大车,迟迟没能栓起来。
这一日,付九十走进他家,看着院子的骡子言道:“咱两家对门打对门,祖上又都给皇上当过差,你家给乾隆爷修过陵,我给庆王爷跑过腿儿,也算一朝之臣,我看着你窘迫,心里真不好受,当初我劝你买点儿地,你不买,你说,有我这脑袋瓜儿在,有我这一把儿骡子在,不怕没饭吃,现在怎么样?没辙了吧?我不爱干活,我有地,不爱种地,我一条子一条子剌着卖,你做不了买卖了,你卖啥呀?”
“过了时”没好气言道:“你甭气我!”
“我怎么会气你哪?告诉你,你也有的卖。”
“卖啥呀?”
“卖你这处宅子!”
“过了时”翻了脸言道:“你想跟这儿呆着你呆着,不想呆着,你给我滚!成心气人是不是啊?”
“你这人哪,你这人,不知好赖话,我是在和你说正经事,你怎么骂起我来了?”
“你让我卖宅子这是好话啊?你让我卖了宅子睡到大街上去?你以为我是傻子?”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怎么不听听下文哪?”
“下文还有什么好听的?”
“有人不是给你出主意,让你栓大车,你说这院子小,栓不了大车吗?你把这宅子卖喽!到别处置块儿大地方,再盖几间房,让人有人住的地方,车有车搁的地方,这问题不就都解决了吗。”
“过了时”闻听此言没有反响,他听他父亲说过,这宅子是他爷爷盖的。这宅子五正三厢,砖瓦到顶,他打小就瞅着,哪儿都是好的,他舍不得离开。
唉呀!你这个人哪!就是这么死脑筋,钱是人挣人花,你舍不得这宅子,你觉得卖了可气了,我告诉你,你卖了他,转腾出钱来,投资干别的,不定那天发了个大财,还能买回来哪!我原来多穷啊?给王爷当差发了,买了多少地啊?现在混穷了,不是又一条子一条子剌着往出卖吗?人到那山砍那柴,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何况你卖宅子,不像我是为了吃喝,而是再干事业过日子。”
这“过了时”心里想道:“别提你们家那背兴的事了!你当初为了你那俩儿子能过上好日子,把男人那宝贝儿都剌去了,可是论到你这两个背兴鬼的儿子,身不担担,手不提篮,甭说让他种地,就是把地种好了让他去收,他也懒得弯那个腰?生生的把这家要给败唠,还恬脸说哪?
“过了时”虽然心里这么想,可是嘴上却没这么说,他言道:“你说的好听,我这个宅子,在咱们村,出了你那处儿,就是我这处儿了吧?谁买得起?”
“你把人瞧扁了,你只要发出话儿卖,我管保有人买。”
“莫成你老买?”
“我买,我买它作甚?是吃它?是嚼它呀?吃不了嚼不了?我有那钱还打酒喝那?再有钱,我上“六道弯儿 ”跟那窑姐儿逗逗闷子好不好啊?”
“您不买?那谁买呀?”
“这你就甭管啦,你就说卖不卖吧?”
“我卖!一百两银子!你交钱吧?交了钱,我立马搬家!”
这“过了时”以为付九十是在跟他开玩笑,要了一个高价儿,谁曾想哪?这付九时腾的说道: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可驷马难追啊?”
“驷马难追。”
“我不信!”
“不信咱们打手击掌!”
于是,贰人打手击掌。
付九十言道:“走!上我家去,我赔上酒菜,上我家连写字据带过钱,
我最喜欢利利索索快刀斩乱麻,最讨厌那磨磨唧唧的人!”
于是“过了时”随着付九十来到了他家,付九十叫来了“姜不老”言道:“郭大爷急用钱,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就衬这处宅子,急于出手,你哪,也正需宅子,郭大爷一口价儿,是一百两银子,我一手托两家,你也不要还价了,就一百两银子,立码儿写字据,过银子,宅子就算你的了。”
“过了时“的宅子,“姜不老”已看过多次了,比他城里的宅子大多了,买了这处宅子,自己手里还能落一百两银子,一口就应允了下来,回屋里去拿银子。
付九十拿来了纸墨笔砚,一边研磨,一边琢磨辞儿,转瞬之间,墨已研好,铺开纸写道:
立约人,郭子志、姜埔乐。郭子志,因手头拘谨,愿把自己的祖宅卖给姜埔乐,双方商妥纹银一百两,宅子四至,北边临街,南边至墙,西边至谷家墙根,东边至李家墙根。四至无有纠葛。买卖双方两相情愿,绝无反悔。空口无凭立据为证。
立约人:郭子志
姜埔乐
中证人:付九十
然后是签字画押,再后来是喝酒吃饭。字据写好,然后是相互搬家。如此这般,姜不老就搬进了“过了时”的宅子,“过了时”暂时寻房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