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阅读网 > 从大槐树下走出来的人最新章节 > 正文 第九十八章小姐姐贫寒中死了我兵荒马乱中生

我的二妈,靳二奶奶有两个叔伯妹妹,老大已经婚配,老二即将出嫁,都说靳家二奶奶给了一个有钱的主儿,岂知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有钱咱办有钱的事儿,没钱咱办没钱的事儿,可这靳二爷奶奶却不然,她性格自强好胜,虽然靳大爷没钱了,她偏还要冲成有钱的阔太太,跟靳大爷“打架升天[1]”要钱做新衣服,要去给叔伯妹子去吃酒;“打架升天”跟靳大爷要钱给叔伯妹妹送聘礼,靳大爷惹不起靳二奶奶,不知怎么嘬牙花子呢,弄来了几个子儿,给靳二奶奶买了几尺花布,买了点新棉花。做新衣服的材料有了,还没有聘礼,靳大爷思来想去,想起了靳三奶奶结婚时他给买过一条“围脖儿”,那条“围脖儿”是嫩粉色,有五尺多长,羊绒的,靳三奶奶自打买来只是照着镜子围过几次,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围过哪,整天在家哄孩子,她没机会围,也舍不得围,这回可倒好,给谁省着哪?给靳二奶奶省着哪,“围脖儿”让靳大爷软磨硬泡要了去,给了靳二奶奶送给她叔伯妹妹做陪送去了。

    靳大爷买来了花布、棉花,给了靳二奶奶,靳二奶奶在炕上摊开,紧抓慢挠儿的做着,因为离事儿上已没几天了。

    此时,我母亲生的大闺女,我父亲的三闺女,我的小姐姐,有八岁了,她看着二妈做新衣服很羡慕,因为自己穿着的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的破衣服,问二妈:“妈妈,您给谁做花衣服啊?”二妈踌躇半晌说:“妈妈自己的。”又不好意思的说:“妈妈做完了就给你做。”

    “是吗?我还没穿过花衣服哪?为什么要做花衣服啊?”

    “咱们娘儿俩都穿上花衣服上姥姥家。”

    小姐姐又问:“上姥姥家干吗去啊?”

    二妈说:“上姥姥家去做席?”

    “坐席干吗呀?”

    “坐席能吃上馒头,还能吃上肉。”

    “为什么要到姥姥家坐席?为什么不跟咱们家坐席,咱们家不是也有席(炕席)吗?”

    “因为姥姥家的二姨要结婚,咱们家没有结婚的呀?”

    小姐姐弄不明白什么叫结婚,什么叫坐席,她只记住了二妈说的。二妈她自己做完了花衣服,就要给她做,而做完了花衣服还要去姥姥家。姥姥家她长这么大没去过,花衣服长这么大她也没穿过,而肉和馒头也只能一年才能吃上一回,怎么有这么多的好事啊,她蹦了、她跳了、她乐了,她盼着二妈的新衣服快点儿做完,她帮着二妈往新衣服上续棉花,二妈缝衣服时,她帮着抻着拽着,她盼着二妈的新衣服快快做好,眼看二妈的新衣服就要做完了,二妈做完了新衣服,明天就要给自己做了,她高兴的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穿上了花衣服,坐上火车住姥姥家去了,姥姥家有好多自己都不认识的人,她坐在了姥姥家的席上(炕席上)就能有好多好多的好吃的,她贪婪的吃着,为什么吃了那么多总是吃不饱呢?为什么吃了那么多了总是不“剌馋[2]”呢?

    她醒了,看着顶棚还是那个旧顶棚,扭头看看旁边躺着的是自己的妹妹、弟弟、妈妈还有爸爸,一切都没有变,原来自己还在自己家里,自己做的是个梦啊!

    她像想起了什么,猛的坐了起来,穿上了自己补丁摞补丁的裤子,披上了自己补丁摞补丁的褂子,趿啦上了妈妈给钉了又钉缝了又缝的鞋,跑出了屋,去找她二妈,到她二妈屋里一看,二妈的屋子是空的,花衣服没有了,二妈没有了。

    她跑回自己屋,问爸爸问妈妈:“二妈怎么没了?”妈妈和爸爸告诉她:“二妈上姥姥家坐席去了。”

    她傻了,她愣了,二妈为什么没带上自己呢?二妈为什么要说瞎话呢?她想起了二妈做的花衣服,看看自己穿的破衣服,她想,“如果是自己亲妈做那花衣服,一定给她穿上,而不会自己穿的,如果去坐席,一定会把她带上,而不会自己偷偷的走。”因此,她得出了这么个结论,“谁的妈好也不如自己的妈好。”

    我的小姐姐早长,虽然刚刚八岁,但她长得像个十多岁的孩子,她已上了一年级,她很有人缘,学习也很好,学校在南头儿,可有两个南头儿的孩子非得到北头儿找她而一块到南头儿去上学。

    她很懂事儿,能帮助家里干很多很多活儿。

    大人把牲口给套在碾子上,她和她的妹妹(五虚岁)两个人就能把棒豆子碾成棒子面,小姐姐往碾子上添棒豆子,把碾碎了的棒豆子搓下来放在箩里,五岁的妹妹哐噹、哐噹把面篩出来,篩剩下的渣子小姐姐又添到碾子上去,半天儿,小姐姐和她的妹妹也能碾出半笸箩面呢。

    到春天了,如果地里缺人手,她能拉牲口打砘子,她不但能干“水什[3]”活儿,还能干“针线活儿”,算命先生给她爸爸算命说她爸爸那两年撞了灾星,让她爸爸系上个红裤腰带,她爸爸买来一条子红布、让她妈给自己缝条裤腰带,她从她爸爸手中夺过那条子红布说:“爸爸,我给你缝。”她认上针线,哧溜、哧溜一会儿就把裤腰带给她爸爸缝好了。

    她“脚儿上头[4]”她大妈生的那个二姐和抱养的那个大姐,这么大岁数的时候,这样的活儿可从来没干过啊!这怨谁呢?谁让她没生在她爸爸有钱的那个好年代呢?

    四十年代的天气,冬天要比现在冷得多啊!那是一九四七年阴历九月底了,别人家的孩子都穿上了棉衣,可我的小姐姐还穿着一条“灯笼裤[5]”和一件夹袄,

    在这个家里,除了她,还有她妹妹,还有三个大女人,这三个大女人她都叫妈妈,在她那幼小的心灵里,已经真正体会到了,哪个才是她真正的妈妈,哪个是跟她连着血与肉的妈妈,只有跟她连着血与肉的那个妈妈才跟她最好。

    孩子的病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厉害,总是嚷着头痛,恨不能把自己的头颅扒开,不断说着胡话,胡话里,总是重复着那么一句话:“谁的妈也没有自己的妈好!谁的妈也没有自己的妈好!”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黄……身体由滚烫而变温,由温变凉,终于变得冰冷、冰冷的了,孩子挺直了身体,再也没有了痛苦,再也没有了解不开的疙瘩,永远的去了,她刚刚在人世间活了七年。

    我的小姐姐一宿之间就死了,没来得及瞧,也没有来得及看,这给靳大爷,也就是我的父亲打击太大了,他看着自己孩子直挺挺的身体发愣,自从这个孩子来到这个家,她从没得一天好儿,而当她稍稍懂事了那一天起,她就为家里干活儿了,她为她妈妈分忧,为她爸爸分忧,孩子干活儿时的场景在他的脑海里一幕幕闪过,孩子那稚嫩的而又懂事的小脸儿在他的眼前时隐时现。

    在靳大爷以往的经历中,已有过很多孩子还未成年就逝去了,可哪个孩子走了,也没这个孩子对他打击大,一是这个孩子才那么小,就为这个家庭又做了那么多贡献;二是这个孩子没享过一天福儿;三是这个孩子,当爸爸的没给他花上一分钱,她那么快就走了;四是以往的那些孩子走的时候,他还年轻,他再有孩子还有机会,而现在他已经奔七十的人了,老天给他的时日已经不多了,这么壮实的孩子都死了,自己另两个孩子能长大成人吗?尤其是那个他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刚刚两岁的体弱多病的儿子,能够长大吗?他不敢往下想,越想越害怕。

    靳大爷的思维又转到了那个刚刚逝去的孩子身上,她不应该死啊!可为什么要死呢?死的原因是什么呢?孩子冻得哆哆嗦嗦的情景又出现在他的眼前,就是因为到了冬天没有及时的穿上棉衣服啊!他想起了他大老婆柜子里不是有好多衣服吗?那都是他已出嫁的二闺女小时穿过的旧衣服,那些衣服都好好的、新新的,正好那刚走的小闺女儿穿啊,可是这个大老婆眼瞅着孩子冻得哆嗦嗦嗦,她就是不给孩子拿出来,锁着、“戗着[6]”

    他捶胸顿足大声的嚎啕着:“孩子啊!孩子啊!你的命好苦啊!你刚刚多大啊!你一天福也没享着啊!你怎么早我而去了哪……”

    他是一家之主,他没有给孩子预备过冬的衣服,是他不想给孩子买过冬的衣服?是他铁石心肠?看着孩子受罪而无动于终吗?不是,他老了,已没有这个能力啦!靳大爷的怨气没出发泄,思想再三,霍时,找到了原因和出气筒,把孩子的死因,归结到了他大老婆身上,他破口大骂大老婆:“你她妈什么东西!你拿那些破衣服当王**宝,你锁着“戗着”!瞅孩子冻死了你不给孩子穿,你留着它吧,等你死了,把那些破衣服都给你装到你棺材里去!

    “没有了孩子,看你将来指望谁?你臭在炕上,烂在炕上,让狼撕狗拽了!你她妈**是个什么玩意啊!”

    大老婆被靳大爷骂得似乎清醒了些,她似乎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打开了自己柜子,拿出了一卷没裁没剪的新布,把自己闺女穿过的旧衣服一件子一件子扔了出来,跟靳大爷说出了软活话儿:“丫头爸爸,你甭生气了,你也甭着急了,这不还有一个小丫头,还有一个小小子儿吗?把这块布和这些衣服给小丫头和小小子穿吧。”

    这个事儿也就这样过去了,因为我的小姐姐是阴历十月初一夜里死的,阴历初一是送寒衣的时候,十月一,鬼穿衣,活着的人在这天穿上棉衣服,活着的人也要变成鬼的,由于我小姐姐恰在这天穿的棉衣,又恰在这天死的,我母亲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万万不可在十月一日这一天穿棉衣服啊!”在我们小的时候,冬天开始穿衣服,总让我们躲过十月一日(阴历)这一天。

    靳家三奶奶又怀上了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她总想吃酸的,想吃个“山里红”可靳大爷无钱去买,人说酸儿辣女,靳大爷盼着再生个小子,给现在的小子做个伴儿。

    他上赵大掌柜家借了两个钱儿,从南口给怀着孩子的三奶奶买了一把“山里红”揣在怀里,悄悄拿进了里头屋三奶奶住的房子,告诉她不要让别人看见,三奶奶吹灭了灯,把“山里红”拿出来跟被窝里吃,吐出的粒儿不敢随意丢掉,收实起来放进灶火炕里。

    我哥哥生下身体就弱,上一次长疖子,大疖子套小疖子,一身长了三十二个,但是命不该绝,又活过来了。

    疖子好了刚刚有半年,又长了“疾”整个人黄得像“黄香[7]”似的,所谓“疾”就是现在西医说的肝炎。而那阵儿农村没有西医,只有中医,中医治病不是吃汤药、丸药就是扎针,孩子汤药吃不下,扎针又受不了,眼看这孩子越来越弱,越来越不行,靳大爷和三奶奶看着心像刀绞似的。

    这已经是一九四八年了,解放战争已经到了大反攻的阶段,东北辽沈战役已经结束了,东北解放军大举进关,傅作义看到形势严峻,把战线缩小,部队放在绥远、张家口、宣化、北平、天津、及其铁路沿线上,能打则打,不能打则从海上逃走,此时傅作义的部队调动频繁,有一只部队在调动之中,中途宿营在南桃花村,国民党的一个团长和太太住在了靳大爷家。

    国民党团长太太也是生儿育女的人,看到了长疾的孩子憔悴和瘦小发黄的身躯道:“这孩子都这样了,为什么不送到医院去看看呢?“如果你们怕医院不收,我让我们当家的给写个条子,我们当家的跟院长认识。”

    靳家三奶奶知道人家是一片好心把条子收下了,可这团长夫人哪里知道,上医院不是有条子没条子的事儿,而是有票子没票子的事儿,那阵儿的老百姓,没有有钱上得起医院的,只能是小病扛,大病扛,扛不过去只好见阎王了。

    医院,小老百姓,是绝对去不起的,富人有富人的治病的法儿,而穷人也有穷人治病的法儿。

    有人告诉靳家三奶奶说:“十多里地远有个村子有个先生,不扎针、不吃药,专治这路病,”靳家三奶奶不知是真是假,也是有病乱投医,背着孩子走了十多里地来到别人说的那个先生家,先生看了看孩子,把了把脉说道:“这个孩子还有救儿,如果再晚来几天,这个孩子可就没法救了。”

    先生怎么个救法呢?说起来还挺简单,先生用戥子称了各种中药放在一起,用药臼子捣碎,用温水泡湿成糊糊状,然后把这些药糊糊敷在孩子的小肚子上。

    孩子躺在炕上,因为这个法儿不疼也不痒,老老实实的等着先生给往肚子上糊。这个法儿可真好啊!不疼不痒、孩子少受了好大罪,大人也少着了好多急。

    先生怎么给孩子治病,靳家三奶奶全看到了,先生不忍让三奶奶背着孩子再跑这么远的路,把捣好的药,包了三包,跟三奶奶说“这一包药敷一回,回去就照着我刚才这样做,三天敷一次,药用完了,再上我这儿来。”

    靳家三奶奶照着先生说的把药全给孩子敷了,敷完了药,又到先生那儿拿了几回药,眼瞅着孩子的病是越来越见轻,身上的黄慢慢退下去了,饭量增加了,孩子在阎王爷哪儿转了一圈,又回到妈妈身边了。孩子是妈妈身上掉下的肉,孩子有了毛病,谁痛苦也没有妈妈痛苦,孩子得的这场病,不知靳家三奶奶私下里流了多少眼泪呀!

    靳家三奶奶的肚子,又越来越大了,预产期,是四月初一、二,可是日子已经到了,生孩子的前兆怎么一点儿也没有啊?

    没有,也没有别的办法,那时候不像现在,把肚子剌个大口子,把孩子从肚子里拽出来。

    那时孩子该生就生出来,不该生,只能老老实实跟肚子里呆着。

    阴历四月二十三这天,靳家三奶奶感到腰痛、腹坠,到了傍晌儿,肚子痛得愈来愈厉害,靳大爷去接老娘婆子,老娘婆子是当村儿的,叫“九大碗”,九大碗接生手艺高,但是要求的待遇也高,每次接完了,款待她的时候,主家必须记住,要给她准备好九大碗菜,九大碗菜她并非全吃了,吃进肚子就吃进去了,吃不进去的,她打点打点全部都拿走。

    老娘婆子还没来,孩子已经落生了,大奶奶把剪子放在三奶奶身边,自己扭身出去了。

    脐带连着衣胞时间长了,孩子会有危险,三奶奶狠了狠心,一咬牙把脐带给绞断了,三奶奶看了看又是个小子。

    生出来的是个小子,这个孩子比靳家三奶奶以前生的哪个孩子都欢实,生下来就四脚窜蹄、“欢蹦乱跳[8]”、皮肤干干净净的,绝不像刚生出来的孩子那个样子。

    生下来的这个孩子是谁呢?就是我,我是一九四八年阴历四月二十三傍晌儿出生的,我妈常跟我说:“你因贪了月,在妈肚子里多呆了二十多天,你生出来的时候,皮肤干干净净,特“老绷[9]”绝不像刚生出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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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槐树下走出来的人最新章节第七十六章孙大崖头走投无路跳悬崖了结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