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都山,离南口西,四十来里地,有一个小山坳,山坳里有五六户人家,都姓秦,其中一户人家两口子生了一辈子孩子,可只落下两个女儿,大女儿已有一十七岁,二女儿一十四岁。人说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真是不假,命中无儿不能强求子。老婆子生孩子已生到四十有六,再没有甩子儿的能力了,老头子才肯罢手。
还是那句话,到那山砍那柴,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命中无儿说没儿的,也不能弄个绝户,女儿一十有七,老两口子商量,用大女儿招个上门女婿,让他更名开姓,也姓秦。
老两口四处托人,踅摸合适的小伙儿……
正在这时,闹起了土匪,这山里小村,是土匪落脚的好去处,这土匪打家劫舍,打劫饿了,就要到这几户人家找饭辙,当土匪的,有几个是岁数大的哪?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儿子。
这有女儿的人家,对土匪不敢拒绝,也不敢热情,土匪来了,锅不刷,米不淘,米儿带着沙子就下锅架火烧;萝卜从窖里拿出来不洗泥,放在案板上就沏茶咔嚓剁成不像摸样的大块小块,土匪看着无奈的言道:“秦老太婆,真‘勒的 ’,作饭从来不刷锅,锅台沿儿,像茅缸沿儿,嘎巴甲,层层苫儿,蚂蚁臭虫锅台儿转儿,熬出来的菜儿,捞出来的饭儿,吃时只能合着眼儿,一咬,嘣掉半颗牙,捂着腮梆子可地转儿!”
那老太太言道:“如此,你们来的还这么勤哪?”那老太太其实并不是这么邋遢的人,她就是由于不喜欢这些土匪,才故意弄得这么邋遢,她想,“弄邋遢点儿,这土匪就不来了,谁想得到哪?她动的这心眼,并没有起一点儿作用,这土匪来的更勤了。
土匪们,来勤的原因之一,一是这地方隐蔽,落脚放心,二是这老太太家有两个姑娘,虽然这老两口子紧对自己的两个姑娘藏着揶着,但还是让这几个土匪发现了。
特别是那个大姑娘已有一十七岁,正是二八年华,懵懂初开,羞羞臊臊,更是妩媚,撩拨人心。
一日里,这五六个土匪的头儿终于按纳不住青春烈火,向那两口子坦诚直言:“你的闺女不小了,我也够大了,把你的闺女嫁给我吧!”这老口子这些日子提喽着心怕的就是这个,可就来了这个。这老头子哆哆嗦嗦言道:“官长!您那么大爵位,我们这山间草民,怎能高攀得上!”
“是你高攀不上我?还是我高攀不上你啊?是你瞧不起我这当土匪的吧?告诉你,这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再说了,我当了你姑爷,你有什么亏儿吃的呀?你家以后就牛啦!谁还不敢欺负你呀?就这么定啦!你们,给你闺女也准备准备!一个月之内完婚!”
这土匪的老家,离这里并不远,是山外头靠山根儿一个村儿的人。
说来也巧,还没等土匪迎娶那姑娘,这拨子土匪降了日,因天下是日本的天下了,土匪就可以到山外头光天化日的转悠了,这要娶山里头姑娘的土匪,降了日的“皇协军”穿着黄色军服,登着牛皮掌子的皮鞋,来到了那个小山村,一幅归正果,飞黄腾达的摸样,山里头的草民原来也惹不起他们,现在更惹不起了。老俩口子嘱咐了嘱咐丫头几句话,哭哭啼啼就把丫头目送走了。
这个土匪原本也是穷苦人出身,哥儿好几个,都没娶过媳妇,这头一个开了张,家里和本人想抖一抖阔一阔,大棚搭了半条街,厨子请了好几个,全村的人甭管穷的富的都来了,五里乡村的人也来了,挨得着挨不着的都给送了信儿,席面开了三天,坐了有二百多桌。那气势嗷!也是几十年里几十里地盖了帽了!这当了新郎之人入了洞房,看吓得缩作一团的新娘言道:“你害什么怕呀?你看看这阵势?以后你就是官儿太太了,谁敢拿你不当回事啊?我娶了你亏了你了吗?”新娘不知如何作答,看这两天这阵势,招实她没听过没见过,以后的事情她不知道将如何。
这新郎官儿,现实是皇协军小队长,有着勤务兵,新娘还真过了几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转眼二年已过,这被抢来的媳妇生了一个小闺女,这生了孩子的姑娘看着孩子有了新的欢乐。
再说她的妹妹,又长大成人,又变成了个楚楚动人的大姑娘。又一个小队长,相上这个姑娘,这个小队长没有去抢,托出那个小队长到姑娘家去说
因这个小队长是皇协军司令的小舅子,这个小队长不敢怠慢,更不敢拒绝,
他明知丈人丈母娘不会同意这档子婚事,他还是硬着头皮去说了。
丈人丈母娘骂道:“我一个姑娘嫁给了土匪,你还嫌不够啊?你还让我两个姑娘都嫁给土匪呀?你让我一个闺女跳了这火坑,你还嫌不够啊?你还让我俩闺女都跳这火坑啊?”
那土匪言道:“说你们咳嗽,你们还喘上了!我叫你们丈人丈母娘你们就是我丈人丈母娘,不叫你们丈人丈母娘,你们他妈的就是个老王八蛋,我看你们个老王八蛋就是个不吃直立的东西,你们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我告诉你们,那可是司令的小舅子,弄死你们如同捻死个臭虫,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们他妈的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再说了,你问问你闺女去,你闺女到了我家是吃香的喝辣的,享了多少福啊?嫁给那臭庄稼人泥里踹水里卧,就是过一辈子,能享跟我们家一天的福吗?真是死屄掰不开的东西!任吗不懂!告诉你,赶紧准备准备,两天后我来接人!”
不管老两口子是乐意还是不乐意,皇协军骑着大洋马,把又一个姑娘驮到了又一个皇协军小队长家里。当然这酒席场面又不小,当兵的吆五喝六,挎盒子炮别手枪的出出进进,又大大闹腾了三天,又是好不辉煌。乡村中办的婚丧嫁娶的“够等 ”也是几十年来拔了尊了的!
可是,这个刚娶了新媳妇的小队长,刚刚结婚有一个月,日本人带着他们就到西山扫荡抗日根据地去了,去了不过三日,两个小队长和众皇协军都失踪了,日本人大败而归。
消息传到那两个小队长媳妇耳朵里,姊妹两个,虽然是抢来的,但总也是夫妻一场,不知男人是死是活?姐儿两个一个结婚两年多,一个结婚一个多月,如果这两个都死了,姐俩可怎么过啊?姐俩的命怎这么苦啊?
男人没了,两个女人生活无着,姐姐带着一岁的孩子沿街乞讨,妹妹 去给人当了老妈子,如此生活,过去了几年,日本投降了,两个女人的男人没有死,回来了,原来这两个男人,当初是被八路军俘虏了,八路军讲明了政策,俩人都参加了八路军,且都当上了八路军的排长。
日本投降了,国民党军队还在大后方,民主政府知道,那姐俩现而今都是抗日军属了,把姐俩找回来,给了些粮食,给了些衣物,暂时能自理了。
姐俩也是欢天喜地。好日子没过多少天,国民党又打了回来,八路军又退入了山里。国民党又占了南口这片天地。有人给国民党汇报说那姐俩的男人是八路军。还说各掌握着一个排的兵力。有人想捞奇功,说可以说服那两个女人的男人来投**。南口国民党负责人言道:“如你能把此事办成,奖励你一千大洋!”
这吹了大话的人是谁哪?原来是当初和那两个女人的男人一块儿当土匪时的哥们,那两个人被俘虏当了八路军,而他们那个哥们没被八路军俘虏,后来被国民党招降纳叛,当了国民党的地下工作者。他官迷心窍,想立马立奇功一件,好升官发财。他向头儿窃窃私语……
第二天,国民党南口驻军出动了一个连,包围了那姐俩住的村子,这姐俩中的大姐这天带着女儿到山里头住家去了,那姐俩的娘家在山里,山里头是八路军的地盘,国民党不敢去,只剩下了妹妹在家,被抓走了。
这妹妹被抓到南口见到了那个过去和她男人一块儿当土匪的哥们儿,这哥们好言相劝道:“嫂子啊!你劝大哥回来吧!给**办事来吧!**是正统!那八路军整天跟山里头转悠能成大事吗?那是**!你看看我现在穿什么?吃什么?喝什么?我告诉您!您要是把我大哥劝过来,他再把他那一排人带过来,到**这边来,我保证,**让他当个连长,您看看人家**使的是什么家伙?人家有飞机、大炮,八路有吗?就凭八路那几杆破枪,不是鸡蛋往石头上碰吗?
那女人言道:“你让我劝他,他又不在我跟前,我如何劝他?”
劝说女人让她男人投降的哥们言道:“您结婚时我大哥也没给您买过首饰什么嗒?您把首饰给我,一切的事由我来办。”
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这女人把镯子、钎子,摘了抹了下来,交与那个男人,那人说:“这几天您就在这儿受点儿委屈吧,等我哥哥回来投了**,就好啦!”说着,那男人就飘然而去了。
那男人打听到了那女人男人的驻地,找到那个男人,拉到没人处,把他媳妇现在的处境和他说了,言道:“**看中了你,让你到**处服务,**是正统有美国人支持,土八路成天介在山沟里转悠,连**的面儿都不敢照,成不了气候,你给他们卖什么命啊?你如果带了本部人马到了**哪儿,管保让你当个连长,整天介让你洋钱挣着,大米白面吃着,如果你不去呀,我告诉你,嫂子的命可在**手里攥着哪!你也知道,蒋总裁对**恨之入骨,宁可错杀一千觉不放过一个!说您们家嫂子是**,您们家嫂子的命可就没啦!”
那男人听了思绪万千,他想到自己的媳妇命是真够苦啊!被自己抢来仅一个月,自己就被八路军俘虏了,自己当了八路军(解放军),媳妇又被**扣了,如果媳妇为了自己命丧黄泉,良心发现,太对不起媳妇了!在哪儿也是吃粮当兵,思想动摇了,为了媳妇,投诚**吧。
于是乎,他在自己的部下四处动员,带出来一个班的兵力,偷偷把兵带到南口,脱了解放军的衣服,换上了国民党军队的衣服,吃了猪肉大米饭炖粉条子,因为他只带出来一个班而不是一个排,哪面儿当排长,到了这面儿让他还是当了排长,但是大洋是开上了,他的媳妇也放了……
也就过了半年,转眼国民党垮了,那个投诚了国民党的男人溜回了家,在家迷了起来,在家迷了半年多,一日里,睡得正香,狗吠声起,一群人包围了那个男人的家,那个男人的家说来也实在简陋,就有两间低矮狭小的小西屋,连院墙也没有,踹开了门,从被窝里把那男人掏了出来押走了。
从此那女人又打光棍了,可这次,不比往常了,女人的肚子慢慢大了起来,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一个男孩呱呱坠地,男孩儿慢慢长大了,和别的小孩儿玩耍,别人都有爸爸,维有这男孩儿没有爸爸,他回家问他妈妈,言:“妈妈!人家都有爸爸?我为什么没有爸爸?”
他妈妈没法回答,言道:“你没有爸爸。”
“我没有爸爸,我是哪儿来的?”
妈妈言:“你是石头窟窿蹦出来的!”
从此后,人家再问他:“你爸爸哪?”他说:“我没爸爸,我是石头窟窿蹦出来的!”
那个男人,以叛变投敌罪,被判了徒刑十五年,发放在东北兴凯海湖劳动改造,从此后,这娘俩就是反革命家属了。
这男孩子大了,和他一般大的都娶上了媳妇,这男孩子家一是反革命家属,二又没有像样的房子,就打光棍了,熬到他妈妈七十多岁,他也老了,也没娶上媳妇,他看到别人都儿孙满堂,而自己却孤身一人,感慨万分,不怨他的命不好,却怨他妈妈,说是他妈把他生错了地方,总给他妈气受,生生把他妈给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