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在大街小巷找了半日小猪子,怎么也找不到,好生纳闷,这小猪子还能长翅膀飞上天不成?又一想,也许它饿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等了一天等两天,一天,他闻见好大的臭味儿,她到处找臭味儿的来源,走到墙头子下,从墙上,吧嗒、吧嗒,直往下掉蛆,她往墙头子上一看,墙头子上面有个死小猪子,让蛆繁的只剩下骨头架子了。
你看把这老太太气得吆,啃土挠墙,拍手打掌骂那劁猪的:“杂种操嘚!王八蛋操嘚!你他妈的狗日的缺德缺到家了!你把我的猪劁死了还不算!还骗走了我六毛钱!你缺德吧!你缺八辈子德了!这辈子缺德,你下辈子养活孩子让你没屁股眼子!让你出门让车撞死喽!明个晴天打大劈雷把你劈死喽……
那劁猪的,本是公子哥,学劁猪这手艺哪儿学的进去呀?只学了个二把刀,要劁公猪还凑合着,因公猪那两个蛋子就在表面,剌个口子,抠出来就行了,可是母猪就不行啦,得上肚子里去找子肠,口子不能剌太大,海里摸锅,用两个手指头瞎摸,肚子里边都是肠子,那天,劁猪的,没抠出“子肠”却抠出了一截“小肠”把小肠剌了去,那小猪还能活吗?
这劁猪的也知道剌的不是地方,要不然,他怎会撒腿就跑哪?
从此后,他再也不敢走街串户去劁猪了。不劁猪干什么哪?他又跟人去学了一样手艺——皮匠,皮匠手艺学得也不精道,有钱家值钱的鞋不用他绱,没钱人家的鞋,自己绱了,所以他的买卖总是红火不起来,可是他也得吃饭哪?他又想起了一个谋生的半法,北山上狐狸不少,夜里尽上村子里来偷鸡,而那狐狸皮在北平价格又挺高,他又想起了药狐狸,而药狐狸的药只有北平天桥卖,一日,他邀上一个好友,就去了北平。
这二位年轻力状,又加上没钱,没坐火车,这也叫没米挨得了饿,捆倒了挨得了打,俩人起了个大五更,走了十个钟点,到了北平天桥,天色已晚,找店住店。
第儿天早起,到天桥儿市场买了药狐狸的狐狸药,不敢待慢往回返,走到鼓楼大街,憋了泡屎,找茅房拉屎,一会儿,进来个夹着大皮包的大军官,也来拉屎,这是个地道的军人,来的快拉的快,眨眼之间拉完了屎,抬腿就走,这先进来拉屎的,先学劁猪后又改行修鞋的李老三的孙子,抬眼观瞧,大军官的大皮包没拿走,落在了茅房的窗台上,眼里冒出了火,屁股也没顾得擦,提了裤子拿上皮包就走,他马不停蹄,出了德胜门,疾步如飞往前走,看到后面烟尘滚滚,人喊马嘶,他觉不好,撇下大道,闯进了路边的苇子坑躲了起来。憋了半日,等到了日落西山,夜深人静,才从苇子坑钻了出来,不敢走大道,超小路,看着星星,蒙着锅儿,往北走,快到天亮时才到家。到了家,插上大门插二门,拉开大皮包,一看!唉吆!一大皮包没见过市面的大新票子!
这李老三儿子的儿子小时懒惰没念书不识字,捡来的大皮包里边有多少钱,他不知道数量,可又实在想知道个究竟,他想起了和他一同上北平的那个伙伴,那个伙伴认识字,他在家睡了一个大觉,去找那个伙伴,言道:“昨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我几斤几两你也知道,昨天捡的大皮包里满是钱,我目不识丁,你到我家里去,帮我看看,究竟有多少?你告诉我,当然我也不会白着你!”
于是那个伙伴就跟李老三的孙子子去了他家,打开大皮包一数,那钱海了去了,伙伴告诉了李老三的孙子钱的数量,李老三的孙子惊呆了。半天醒过腔来。从里边抽出几张票子跟给他数票子的伙伴言道:“你呀,昨天你也跟着我担惊受怕啦,也不能让你白担惊受怕,你拿去这几张花吧,昨天的事你也知道,要是我被人逮着了那可是杀头的罪过!我多得点儿,你不要有怨言,再说哪,我的日子家无隔夜米!你哪,怎着也比我家强,你就跟我别计较了,这事就你知我知天地知,你可千万别跟别人去说,嘴要有个把门儿的。你也知道,这事如让人知道了,你也脱不了干系!好不了!”
那伙伴虽然看着李老三孙子凭白无顾得了那么多票子,眼热嫉妒,但自己凭白无故也拿了几张,这几张票子能置二亩地哪!虽心里不平,也就没有再惹事生非。
这伙伴,拿了这几张票子,没过两个月就买了二亩地。
伙伴置了二亩地,看那李老三的孙子没有动静,就去找他:“你家庭这么困苦,趁着现在有钱,你还不置点儿地?有了地,打了粮食,你就不会为吃饭发愁啦!”
你猜不到那李老三孙子说了一句什么话?他说道:“你这个人哪?怎那么想不开?庄稼主子脑袋!一脑袋就是地地地!我有了钱,还要那地干什么?有了地就是不种!租给人家,到时候还得去收租子哪?收了租子还得去保管,保管不好,它生了虫子,我还得去筛呀、簸呀,粮食镂空喽,没法儿吃了,倒还得去倒哪!我费那个事!我有钱吃多少买多少,老吃新粮食,粮食人家给我保官着,不用我操一点儿心,这多好啊!”
他的伙伴一听这话,没把他鼻子气歪喽。
从此后,李老三孙子家里那仅有的二亩地也荒了,修鞋这行更不干了,整日在大街中心侃大山,说西洋景。
大家看着李老三孙子的穿着、打伴、面貌,说话腔调,是有了钱啦,村里人琢磨不透,他干了什么大买卖?发了什么大财呀?怎么着这么快忽然就抖了起来了哪?这事只有李老三孙子那个伙伴知道,但他们之间有攻守同盟,绝对不说。村里人都蒙在鼓里。
李老三孙子有了钱,庄稼饭也不想吃了,经常到南口“三义顺”“华洋饭庄”下下馆子,下完了馆子,买袋子洋白面,买袋子大米,剌条子猪肉。
这猪肉吗,李老三孙子不轻易去买,因为那要走十五六里路哪?庄稼人有这个习惯,快到年根儿的时候,宰个猪,一般的人吃完了这个猪,年也就过完了,也该种地,忙活地里活儿去了,没功夫琢磨吃了。可这李老三孙子,一年到头儿没有忙的时候,他的活儿就是,琢磨着今儿个在乡亲间说个什么逗笑的话儿,琢磨明儿个吃什么新鲜的,喝什么刺激的,他嫌到南口买肉不方便,出了正月,腊月里宰的猪吃完了,到村子挨家儿串,看谁家的猪骠儿好,买回家去,宰喽,慢慢再吃。
那时节,家里没有冰箱冰柜,如何办哪?法子总是有的,大山里崖根儿的冰,到三月(阴历)也不化哪?李老三孙子家里有地窨子,他从大山里驮来大冰块,放在地窨子里,把那猪肉放在地窨子里让冰镇着,你别看李老三孙子住在乡村,可人家李老三孙子家里可一年四季不断肉。
李老三孙子就这样身不动膀不摇过着日子,可就是这样,他那捡来的大新票子,到解放时也没花完,解放了,旧票子作了废,解放后都糊顶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