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中国要想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很多很多事情都办好。不但生产要搞上去,还要把卫生搞上去,一九五八年,我记忆中,有一个除四害讲卫生运动,老师让我们每天要交多少蝇子,当然,每天有交得多的,有交得少的,交得多的自然表扬,交得少的即使不批评,脸上也无光。由于全学校的学生每人每天都要逮蝇子,自然蝇子越来越少,为了完成任务最后不得不上厕所去守株待兔。逮蝇子自然不能直接用手去逮,用蝇子“拍儿”拍死,然后放在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用纸叠的蝇子篓里,交给老师时,从蝇子篓里倒出来,一个一个的过数。
这只是局限于学生方面小规模的除四害运动。大规模的除四害运功要算那次消灭麻雀的活动了,全公社的社员都参加了进来。那天谁也不去干活了,都去打麻雀,村子场院的草垛上站上了人,房子上站上了人,大树上站上了人,个人手里拿着自己乘手的认为是能吓跑了麻雀的家伙,有敲铜锣的,打大镲的,擂鼓的,敲铜盆的,还有拿着扫帚满天晃悠打着呼哨狂呼乱喊的。真是一场消灭麻雀的群众战争。
我拿着什么哪?我拿着一个弹弓子看到麻雀落在树上,我就打它们,我看只有我这个弹弓子最奏效,能直接威胁到麻雀的生命。
经过这场消灭麻雀的群众运功,麻雀到哪儿哪儿有人哄它们,它们休息不了,据说,把麻雀累死了许多,麻雀还真少了二年。人说丰收之年不怕鸟弹,可千辛万苦种的庄稼,让鸟弹了,不如不让它弹是不是啊?
那几年念书的学生,学生和村子是个整体,村子里有什么活动,学生就要参加什么活动。
一九五八年,我十一岁(虚岁),春天我三年级,秋天就四年级了,我们经常帮助生产队收庄稼,那一年干得最多的活是给学校所在这个村捡花生。
捡花生这个活儿很好,好的原因,是捡花生的人可以敝开肚子吃花生,直至把那贪嘴的人吃得拉稀跑肚,但是让人腻脑头痛的事儿是地里的花生太多,三个小孩子一套牛,一犁犁下去,犁出了一沟白花花的花生,这一沟没捡完,下一沟又犁出来了,犁花生的牛顶着了屁股,把牛让过去,牛过去了,可是刚从地里翻上来的土,把上一沟没捡完的花生给埋上了。
三个小孩子捡不完这一套牛耕出来的花生,捡出来一部分,又埋上了一部分。
我还记得帮助人民公社生产队收庄稼的另一个事情。
那是一九五九年的秋天,我刚上五年级,这次参加劳动,不是在我们学校所在的这个村,是离我们学校五里远的一个村子,这次参加劳动,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而是我们这一个班都去了,这次去,不是干一天、两天、三天,而是去了半个月。
这个村子在一个山沟口,山沟口上垒起了大坝,修了水库,村子里走得动的人,都去修水库了,到了秋天,没有人收庄稼了。
村子里多少年不干活的人都给挖掘出来干活了,再也没有可挖掘的劳动力了,村子里的人想起了学校,太小的学生干不了什么活儿,比我们大的学生,校长早派上了别的用场,于是校长开发了我们这班不大不小的学生给这个村子收秋。
如果我们这个村算是平原,那个村子虽然离我们只有五里远,它就得算高原了,它紧挨大山,那里没有大块大块的土地,地与地之间的“地界子 ”说损了点儿,比地的面积还要大,地界子上长满了栆树,栆树都是嫁接过的,有各式各样的栆,有青着时候吃,倍脆倍脆的马莲栆;有只有红的时候才能吃的,倍甜倍甜的大佳栆…….
我们吃在这个村,住在这个村,干在这个村。跟这个村干活,吃枣是不限制的,因为我们每人只有一个肚子,吃了栆省了饭,而不吃这些栆,每年收栆的人,都忙那比收栆要重要千万倍的任务去了,栆只能烂在地里。
这个村食堂办的很好,食堂是在一个庙里,佛像早掫了,刨了放佛像的台子垒起了大锅台,每天吃的不是小米干饭豆面汤就是棒子面“豆馅团子 ”,这个村待我们也很好,晚上吃完了饭,还有文艺节目,节目是瞎子唱大鼓书,瞎子唱的是“大隋唐响马传”,因为我们都是小孩子,对这样的节目不感兴趣,又因为我们干了一天活儿已经累了,再因为我们只在吃饭时候听几句,我只记得了一句唱词:“好一个二公子谢映登。”
在这个村子干活,除了吃到了我们以前只能隔墙看看,而没有福分享受到的栆儿以外,还看到了一个古迹。
在一块儿地里,有一个好高好大的王八驮石碑,石碑上写着什么,小孩子不去注意,即便注意了,也看不懂,有一个同学发现了石碑后面地上有个洞,大伙儿嚷嚷着要下洞里去看看,有个女同学制止了:“你们知道下面有多深!加小心掉下去摔死你们!”
同学们的聚集,和高大的王八驮石碑,把老师也吸引过来了,跟老师一块来的,还有村子里领着我们干活儿的一个干部,这个干部告诉我们:“这是一个王爷的坟,从前这里可誰也进不来,四面都有围墙,有好多松柏树,还有好多房子,后来坟让人盗了,王爷的‘后人’知道了,到坟地勘察,祖宗已被翻尸盗骨,坟里面的好东西没有了,坟上的东西还能保得住吗?不定那天便宜了谁,有如便宜了人家,还不如自己卖几个钱,自己享用。于是把地面上的树锯了,把房子扒了,把围墙拆了,卖给了附近的村民。”
村干部说:“这个洞就是通到王爷坟里的洞”,我们问“深吗?”村干部说:“不深,有好多人进去过。”又说:“我也进去过。”有个胆大的同学说:“我们下去看看吧?”老师并没有制止,没制止就是默许了,而村干部或许觉得这帮子孩子给村里帮了这么大忙,也没什么可犒劳的,村里唯一有这么一个孩子们喜欢的和稀罕的,孩子们想看看,不应该阻止,应该满足他们,说道:“下去吧,下去吧。”
这个洞确实不深,下了一个约一米多深的陡坡,里面就是洞了,有两个同学先下去了,我是第三个下去的,我问他俩:“深不深?”他们说:“不深!”我又问:“好下吗?”他们说:“好下!一出溜儿就能下来!”
我掉转身子,脸冲外,趴在洞沿上,双腿出溜到洞里,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往下溜,两个同学大声喊着:“往下溜!往下溜!没事!没事!”有了他们的鼓励,我不再那么小心翼翼,猛的一溜,就出溜到了洞底。
我脚底下登上了一块大石头,我的脖子正好和那个洞沿儿一边平,大石头是以前下洞的人为了上下方便,预备在脚底下的。
从洞**下来的光照着洞,洞里并不觉得十分黑暗,在洞的西北角,还有一个小洞,一绺光从那里射了下来,使这个洞更不觉得那么黑、那么暗、那么恐怖了。
这个洞完全是用经过打磨过的大条石垒砌而成的,顶部是用大条石棚着,有房三间,中间略大,两边略小,三间房南边有过道儿,过道儿有三尺多宽,过道儿和三间房相连,房约有**尺高,中间大房东西宽有七八尺,南北阔有**尺(不算过道),东西小房东西宽有六七尺,南北和大房相同。三间房地面上有棺床(放棺材的),棺床高于地面有七八寸,棺床中间有一孔通地下,据人说:“那是通地气的。”
这个洞距地面并不深,它的顶部几乎和地一平,或者还高于地面,地面上原有的弧形宝顶,现已破烂不堪。
从坟茔的整体看,坟茔的建造者,在建造坟茔之初并没有设计什么防盗设施,唯一能够防盗的就是那二尺宽一尺厚的大条石,坟茔的主人当初,只看到了大清的江山像铁桶一样,没想到只延续了二百六十七年。过去哼一声如雷鳴,跺一脚,大地要颤三颤的皇族,如今也变成了平民,再无人给他们撑腰,他们再也没有银两赏赐给守坟人,守坟人对于过去的主人已不屑一顾了。
他们凿开了坟顶的大条石掏干了里面的宝物……
村干部为我们讲述着这个坟莹的始末由来:“这个坟是乾隆十一子后人的坟茔(载锐的园寝),这个驮着石碑的大王八过去是有灵性的,它白天跟这儿趴着,晚上出去找食儿吃,南山根儿的一个村子有二年总梆噹、梆噹死那年轻小伙子,找来风水仙儿一看,原来是这王八做祟,它受了日精月华已经成了精,白天在哪儿呆着,夜里偷偷出去吃人,没过多少日子,夜里悄悄来了两个石匠,把王八的下巴凿掉了一块,从此后,王八再没有能力偷吃南山根儿的小伙子了,不信你们去看吧,王八嘴准少了一块,王八嘴上还留着当初他偷吃小伙子时留下的血呢!”
我们丢下村干部赶快去看王八的嘴,王八的下巴果然短了一块,而王八的上牙膛果然是红的。
村干部说完,哈哈一笑,言道:“这可是传说,你们可不必当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