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阅读网 > 从大槐树下走出来的人最新章节 >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给我一口米汤

时间到了一九五九年,也就是到了人所共知的中国大陆历史上三年困难时期的头一年。这个时期,中国外有苏联逼债,内有三年自然灾害……你可以上我们村吃饭,我可以上你们村吃饭的这种事情逐渐的没有了,敞开肚皮随便吃的事情也没有了,到了一九六零年,每个人都有了每个人的定量。食堂为了让每个吃饭的人都心中有数,在打饭的窗口上贴了每个人每月应该吃的粮食数量,我记得,我看了一眼我的定量数儿,是每个月十八斤粮食,十八斤粮食每顿只能喝稀粥,食堂每顿饭熬几大缸盆稀粥,摆在食堂迎门口,打饭的人,拿着不同的家伙来打饭。从窗口用手送进去自己家应该享受到的用餐数量的饭票,接受饭票的人高喊一声:“张三、李四!几斤几两!”守在粥盆边上的“大师傅”此时就会根据喊出的数量给张三、李四所拿的家伙里一勺、两勺、三勺的盛着粥。

    社员们盛粥的家具形形**,有瓦盘,有瓷盆……我们家是铁桶,每天到食堂打粥都是我去打,我用胳膊着盛粥的铁桶梁子。着盛粥的铁桶走路走的得很讲究,不能走得特快,也不能走的特慢,不能随着桶里粥咣噹的频率走,否则,桶里的粥会从桶里咣噹出来,咣噹出一口,人就要少吃一口。

    粥喝到肚子里,人一弯腰,肚子就会“咣噹儿”响一下儿,人走起了路,肚子里的粥会随着走路的频率,咣噹儿、咣噹儿,的跟肚子里有节奏的“咣噹儿”着,咣噹了没多长时间,有用的物质留在肚子里,没用的水排了出来,肚子又瘪了,人又饿了,有的人对喝稀粥不满意,发出了牢骚言道:“一入食堂门,稀粥两大盆,盆里照着碗,碗里照着人。”

    有的人听了这话后置之一笑,有的人听了这话无动于衷,有的人听了这话不知所措,又有的人听了这话,把这话报告给了领导,领导晚上在广场上点起了大汽灯,让它站在凳子上,大家批判了他的错误思想。

    现代人得了血糖高、血脂高、血压高,从而得了脑溢血、半身不遂、心脏病。

    一九六零年,得这病的很少,只听说有一种病叫浮肿,发病率很高,流行很广。

    浮肿是怎么得的呢?

    人肚子瘪了,需要食物来补充,这种信息迅速反映到人的大脑,大脑指挥它能指挥的器官去寻找食物来填充肚子,食物没有找来,肚子得不到补充,饥饿的肚子把饥饿这种信息一次又一次的再次传给大脑,促使大脑想出了一个自欺欺人的办法,把酱油兑上白开水“滴溜溜”、“滴溜溜”的喝,胃充斥起来了,不再向大脑传递饥饿的信息了,那么肚子一瘪,人就拿这种东西去欺骗它,时间长了,给肾增加了负担,把肾给折腾累了,肾从血液里再也析不出来那么多废水,只能充斥在人的细胞里了,人身体中的废水析不出来,人的身体就膀了、肿了。

    人喝了兑了酱油的白开水,人得不到一点营养,反给身体的器官增加了负担,使人得了浮肿病,这种充饥的办法再也不能效仿,而此时有人发明了一种粮食的替代品叫“淀粉”。

    在我们所吃的食物中,有三大类主要营养,蛋白质,脂肪和淀粉。蛋白质是组成细胞的主要物质,而脂肪和淀粉最终都可以转化成人类活动的必须能量——糖。

    而一九六零年,人们发明的这个粮食替代品——“淀粉”,和我们刚才说的淀粉是不是一码事呢?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一九六零年所说的“淀粉”是玉米瓤子和包着玉米棒子的玉米皮做的。

    玉米瓤子和玉米皮搁在大洋灰池子里,放上水,搁上“火碱”泡着,想吃的时候,把它从洋灰池子里捞上来,用斧子把它剁烂,放在石磨上去磨,磨出粥一样的东西,这些粥一样的东西掺上一点棒子面“和了”做成饽饽放在笼屉上去蒸,或者掺上一点棒子面去熬粥。

    玉米瓤子和玉米皮子本是烧火的柴禾,经过那么一折腾,吃到人的肚子里,或许真的能转化成有用的营养。究竟一九六零年所说的“淀粉”能不能最终转化成人所需要的营养,没有见到过科学的论证,但是有东西填在肚子里,总比肚子空着要强得多。

    一九六零年,只要是跟粮食沾上边的东西,人们都舍不得抛弃,都要放到嘴里试一试,看人能否吃下去了,有的东西人把它强着吃下去了,但是却拉不出来。

    生产队种花生,花生种子发到各家去剥,剥下的花生皮子舍不得去烧火,而是放到碾子上去压、去碾,企图把花生皮子碾碎放到嘴里去吃,花生皮子很不容易碾碎,我和母亲推着碾子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花生皮子始终也碾不碎,但是我母亲不弃不舍,她坚信,花生那么好吃,它的皮子里肯定有人所需要的营养,我们推着碾子转着、转着……

    用花生皮子筛出来的“面儿”,其实花生皮子那里能碾出“面儿”来呢!只是压成了细渣子用粗箩过一下,用箩底下的细渣子掺一丁点儿棒子面做为粘合剂做成了饽饽。

    花生皮子做成的饽饽吃着太剌嗓子,我们家的其他人吃了一些吃不下去了,可我姐姐那年十九岁(虚岁)正青春年少长身体,她吃得多了一点,憋了三天三宿也拉不出屎来,母亲用耳挖勺给她掏,掏不出来,又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找来一丁点儿香油,往肛门里抹,可花生皮子,还是拉不出来,憋得姐姐可地走溜溜,憋得姐姐一个劲儿的哭。

    过去吃糠拉不出屎,也是用耳挖勺掏,往肛门里抹香油,可这些老法子都用到了,却没有效果,十九岁的姑娘总不能让她憋死,后来送到了医院,大夫给灌了肥皂水,才救了姐姐一命。

    人们用各种粮食的替代品往肚子里填,人们在睡梦里咀嚼着粮食做成的饽饽,说着梦话:“好香啊!好香啊!”

    有个男孩儿,他是我们家的邻居,也是我的朋友,他比我大两岁,大一年级,他长着薄薄的小嘴,他爱看书,爱讲故事,听他讲故事我们就忘了饿,一天晚上,我们几个小孩子听他讲完了故事去厕所解手,他边走边说:“我今天做梦,梦见我吃上了油饼,真香,把我香醒了,醒了,原来是个梦,如果现在有个油饼掉在茅坑里,我会把它从茅坑里掏出来吃了!”

    能找来粮食的替代品往肚子里填,甭管它好不好吃,甭管它剌嗓子不剌嗓子,甭管他是不是得了浮肿病,还是拉得出来拉不出来大便,这些人都是幸运的。

    在中部书的第一二六章 提到过一个郝姑奶,结婚入洞房的头一宿,斥责丈夫长得丑,丈夫一赌气跑了,压根儿没回来 ,郝姑奶奶豪横 ,从此再没找主儿出嫁,后来抱养了一个儿子,娶了媳妇结了婚,可是儿媳妇命不好,生了个小子没多少日子,男人被卖了兵,没多少日子,解放了,男人不归,儿媳妇守不住,又找主儿嫁人了。

    嫁得这个男人,解放前因贫穷,都四十了,还没娶过媳妇,解放了,分了六亩地,这回有人给他说媳妇了,就把郝姑奶奶家的黑儿媳妇说给了他。

    乍解放,没土地的农民有了土地,人民欢欣鼓舞,埋头生产。兴修水利,国家大搞基本建设。需要搭工棚,搭工棚需要“荆笆”国家在山边子大量收购荆条,山边子的人到了夏末秋初之时,去山上打“捋叶条”卖给供销社,打条的人出去一天,都要攥着一把钱回来,打条是男人的事,可是母亲看着人家攥着钱回来,心里急得慌,虽是小脚也去到山里打条,人家卖一块,自己卖五毛,虽然是五毛,总也能拿回钱来。

    村里连小脚女人都去打条了,可是郝姑奶奶的黑儿媳妇嫁给的那男人,却在家里睡懒觉,东阴凉挪西阴凉。气得新娶的老婆哆哆颤。断不了发几句牢骚,可是说他不管事,骂他不管事,他有他的理,他的理是什么:“甭瞧他们那么折腾,他们不也长着一张嘴巴吃饭,长着一个屁股拉屎吗?万事你不用忙,车到山前必有路。”

    不出二年,老婆大肚子了,老婆想,“他这回该好好干了。”他们老哥儿四个分家,因先前他没有成家,把老宅子的三间北屋和一个大院子分给了他,房子该修了,媳妇春天催促他修房子,他腰来腿不来,混了今天混明天,一天一天混到了夏天。那一年雨水太大了,天一黑一白,雨就会没完没了,下得屋里到处滴水,外边大下,屋里小下,外边不下了,屋里还下哪。终有一日,三间屋子,杵了两个大窟窿,后檐墙和山花墙从上边往下阴了半截,从下边往上也阴了半截,墙没有干地方啦,再不搬走,恐怕房子就要塌了。两个人搬进了他弟弟的家里,他们前脚刚搬到他弟弟家里,他们的房子就落了架。雨下了一个多月,雨住了,男人回到家里去看,三间房子这回塌定了,凭他的力量房子是修不起来了,可也不能总在别人家里住着啊?他把三间北屋的木料拆了下来一些,找他的两个兄弟帮忙,靠院子东墙根儿压了两间棚子住了下来。

    不久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呱呱坠地,生了个小子,媳妇想,“这回有了孩子,男人该勤快了。”可是谁想得到哪?自她生了孩子,男人三天没着家儿,好容易盼男人回来了,可男人那个脸像刚死了爹娘,呱哒得水儿一样,男人在家呆了一天,被一个“勾魂鬼”又勾走了,女人知道那个“勾魂鬼”不是好人,气得唉声叹气,急气让女人没了奶水,怀里的孩子饿得哇哇烂叫,女人气急上火,眼睛得了火蒙,可男人还没有回来……

    女人家里撂下的黑小子听说自己的母亲今天如此困难,送来了吃食,又送来了治眼的药,熬过了这困难。

    转眼过了冬日,春天了,别人家的男人都去劳作了,可此时生了孩子女人的那个男人哪?却囚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女人说:“你怎么还不去种地啊?”

    他说:“我种谁的地啊?”

    “当然是种咱家的地啊!”

    “咱家哪有地啊?”

    “你不是分了六亩地吗?”

    “那地早让我卖啦!”

    “你是在胡说吧?”

    “我吓唬你干嘛呀?冬天我耍钱输啦,人家不答应我,不得不把地卖啦。”

    女人听得此话,唉吆叫了一声,昏厥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整日以泪洗面,自问叹息:“我命怎那么不好哪?东不嫁,西不嫁,怎么就相中了一个懒汉哪?”

    懒汉言道:“我过去的日子多好啊!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自从来了你这个臭娘们,我就背了姓,你来了就来了吧!还给我生了个破娃!吱哇懒叫,让我整日不得消停!”

    “谁家烟囱不冒烟?谁家娶媳妇不生孩子?单咱们家新鲜嘛?你要想消停,当初别娶媳妇啊?”

    “当初你要不是张罗上我家来,我至于背着姓吗?”

    “喝!你倒有理了?我当初是想找主儿嫁人,但到你家来,也不是我夹小包袱跑你们家来的,我虽是个嫁过人的娘们,虽不是你用花红轿子抬来的,但到你家来也是你明媒正娶的!也是你亲自用大黑毛驴把我驮来的!”

    女人想,自己的命好苦,嫁了一个好男人,当国民党兵一去不复返了,想再找一个男人,却找了一个懒汉。要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家守着自己那个黑小子过,女人整日哭啼,哭哭睡着了觉,醒来的时候,眼睛看不见了,紧治慢治,也只落下了一个二成眼。

    女人虽满盘子满理,但扭不过懒汉的矫情,跟着懒汉又过了二年,也就到了一九五六年,这一年实现了农业合作化,农民都入社了。懒汉又逮着了理,对女人言道:“我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吗?你看是不是?现在有地跟没地都一样啦!都入社啦!我只要到社里干活,你们就有饭吃!”懒汉窃窃私喜。

    又过了二年,到了一九五八年,成立了人民公社,又成立了食堂,家里都不用做饭了,懒汉对女人言:“这回更好了,饭都不用你做啦!听说一个礼拜不吃重样饭!整天价吃好的哪!”

    吃食堂吃了些日子好饭,后来就到了一九六零年那三年困难时期。

    一九六零年,女人生的那小子也就有七八岁了,小子虽不大傻,但也不是那么特灵力。懒汉有病了,卧病在床。懒汉不能亲自到食堂去打粥,靠傻小子领着他二成眼的妈去打粥,傻小子七八岁正是吃饭的时候,每天从食堂打出来的粥“二成眼”妈妈紧约束着他,可还没到家,还是让这个傻小子喝去了一大半儿。

    别人家从食堂打回来的粥放到锅里搁点水,再切点野菜,每个人能多吃几口,可是他们家,一个卧病在床,一个是二成眼,一个是个不懂事的傻小子,一家子人,没有一个能让自己的肚子,有些额外收入的能力,而那从食堂打来每天赖以活命的几口粥又让那个傻小子多吃多占了,一来二去,躺在炕上的懒汉,因又有病又挨饿,就奄奄一息了,懒汉快死了,当家侄子来看望他,懒汉看见了当家子侄子像遇到了救星,大瞪着双眼喘着粗气说:“给我一口米汤我就……了!”

    当家侄子看着他摆了摆手无奈的言道:“……”

    懒汉死了,买棺材,没钱,怎么办?把他拿席头子裹出去?二成眼媳妇嫌寒颤,再说炕席只有那么一领,裹了他,剩下的她们娘俩睡哪儿?二成眼媳妇束手无策。当家子侄看了看屋子言道:“哪儿不是有条黑柜头子吗?用它把我叔叔装殓上吧。”

    当家子侄子用斧头打掉了黑柜头子中间的横档板,把当家子叔叔装殓上埋了。

    世界上有剩男没剩女,虽然懒汉,剩下的是个二成眼媳妇,虽然二成眼媳妇还带着个只吃饭不干活儿的半大小子,但是,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世界上有剩男,没剩女,腰里夹个扁扁货,走遍天下不挨饿。

    一个男人又接纳了她,不出一个月,二成眼媳妇又嫁人了。二成眼女人的后来如何哪?那就看她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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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槐树下走出来的人最新章节第七十六章孙大崖头走投无路跳悬崖了结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