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八年修水库,时间紧,任务急,要在汛期没来到之前,把大坝封顶,由于人手不够,二十四小时两班儿倒,每天上了班,两个人一个手推车,一个人拉车,一个人推车,拉的拉,推的推,往大坝上运土,没有手推车的,每个人挑着两筐土,比着赛着,往大坝上挑土,坝上有人给记数量,每天散了工汇总数量,干少了的要挨批评,遭检查。这样的活儿,哪个和现时的民工连长一块儿当过土匪的人,实在熬不下去了,偷着跑回了家,在家呆了两天,民工连长发现,连里少了一个人,命令两个民工回家抓人,把这个偷着跑回家的民工押解了回来,连长命令他每日上班前,站在全连前面向全连检讨,全连下了班,他不能下班,他要多干两个小时的活儿,把他旷了两天的工弥补上,两天旷了二十四小时,他就足足补了十二天,在这十二天里,每天他要干十四个小时的活儿,上下班还要走两个多小时的路,他还能休息几个小时啊?差点儿把他折腾死,他把这个民工连长恨死了。他心里想着,你他吗怎么这么狠毒啊!你他妈一点儿也不念及咱们同甘过苦共患过难!你他妈也当过土匪,我也当过土匪,你他妈现在却在人前吆五喝六,我却像个秃孙子被你折腾来折腾去,你他妈是人吗?你他妈真是他妈个地地道道的活土匪!你小子要犯在我手里,我要不把你整得跪在地下叫我爹,我这**就白长了!于是乎,这个当过土匪的民工从此以后就恨苦了哪个民工连长。
过了小四清,眨眼来了大四清,大四清,清的彻底,有一点儿蘸儿的也蒙哄不过,这个被挨过民工连长整的邻村哪个当过土匪的也隐瞒不住了,他一是恨哪当初的民工连长整治他太苦,二是嫉妒他现而今当着书记,三是四清工作队和贫下中农的工作搞得完全彻底,四是他要立功赎罪,于是乎,他在交代自己问题的同时,把现而今当着书记的也揭发了出来。
这个现而今当着书记的人,以前人们总以老革命的眼光看他,对于他的作为总是敢怒而不敢言,而这所谓的老革命,知道自己的根底,总怕人家说自己不革命,站在人前说话做事,特别是上级来了什么运动,总是那条最左做那条,十个人他得罪了九个,没运动的时候他说了算,有了运动,他就提心吊胆了起来。这些日子,他心里总是打鼓,两个眼皮跳个不止,躺在炕上合着眼睛睡不着觉,睡着了也总是做恶梦,他梦见哪六个被他打死的贩麻的向他索命来了,他惊醒了,看着夜空,想到,弥陀佛呀!弥陀佛!你让我过了这关吧!过了这关,我给你烧三柱高香,我以后绝对做好事,不做坏事,绝对要积德行善了。可惜的是,船到江心补漏迟,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腿已经晚啦!那个当初和孙大头一块儿当过土匪的人,揭发出了孙大头当过土匪,经过丁老大大儿子的动员,而且还揭发出了孙大头有六条人命,丁家老大跟揭发的人说:“你敢当庭作证吗?”
“我敢!你不信!我现在就给你签字画押!”
“好吧,咱俩跟这儿说了不算数,走,咱到工作队去!”
丁家老大把邻村的哪个当过土匪的人领到福兴庄的工作队,这个当过土匪的人,把孙大头和他一块儿当土匪时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向工作队做了交待,然后,签字画押。
孙大头本来不承认自己逃离革命队伍后又当了土匪,可是有人揭发了他,他不得不承认,可这还不算完,又有人说他在当土匪时有六条人命。
四清工作队把他找了去,让他交待,在他当土匪时,都做过何种坏事情,他敷衍说,就是在土匪里跟着“哄鹰”四清工作队员,都是国家干部,跟他来不了横的,把他交给了群众,群众可不聆那个,罚他站,让他厥着,可他还是不交待。孙大头知道,交待了就是死罪。他避重就轻,就是不往正星儿上撂,最后四清工作队把他打死了六个贩麻的的事实给他摆在了桌面上,让他揞手印,可是他死活就是不往那白纸黑字上揞。四清工作队动了真章儿,向他交待了党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孙大头从一解放就当干部,他也这样劝导过别人,他知道,他打死了六个人,再从宽,也免不了死罪,他闭口不语,就是不承认。丁家老大看着憋气,走上台去,奴吼道:“你以为你不承认,就没事啦!告诉你,党的政策是重证据,而不轻信口供,就是你不承认!根据你现在犯罪的事实,也可以给你定罪!你觉得你做得事就没人知道啦?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认得临村李老二吧?”提起这李老二,孙大头机灵灵打了一个冷颤,打死这六个贩麻的时候,在场的人就有他呀!看来他们还真是抓住了把柄,真抓住了把柄我也不能承认,我不承认,这个事情,就永远落实不了,如果承认了,揞了手印,下一步就等着死吧。
丁家老大怒吼着:“孙大头!我告诉你,你不承认,你不揞手印!我明天把李老二给你找来,当面跟你对质,当面揭发你当初打死人的过程!你不承认就算完啦?你想瞎了心吧!”不管别人如何说,孙大头就是闭口不言语。斗争孙大头的会已经开到夜里两点了,四清工作队和社员们第儿天还要上班的上班,上工的上工,四清工作队的人,宣布散会。
散了会,各回各家,孙大头也回到了家里,他躺在炕上,思绪万千,当土匪打死人,是个板上钉钉的事实,如果没有李老二,也许这个事情能够糊弄过去了,可是这个李老二跟自己年龄相仿,也刚刚是三十六七的汉子,在修水库的时候,自己又曾经得罪过他,肯定是他揭发的,如果他给做了证,这事就没法糊弄了,即使是自己不承认,根据过去的经验,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人有多大能量啊!只要是群众认准了的事,谁也躲不过。
老话说,先死的容易,后死的难,被他打死的那六个贩麻的,眨眼间就死了,可是自己要死,就难了,他知道,承认了以后,接着是群众一次又一次的斗争,再接着,是押送公安局,法院宣判,再接着是押送法场……而不承认,是社员坐着,自己站着,每天都得熬到夜里一两点钟的斗争,自己已经熬不下去了,早晚得承认,
承认了就是那样的结果――死,而不承认早晚还得承认,还是要去死,有如早晚都得死,还不如现在就去死,现在死了,还受不着后来的那些罪了,再说,现在死了,我没有承认,我杀没杀那六个人,就成了千古之谜,而那让我死的人,也脱不了逼死人的干系。于是,孙大头想来想去,什么也没有现在就死了好,孙大头做了死了的决定,心里倒坦然了,他什么也不想了,想也没用了,他现在应该想的事情,就是现在到哪里去死。福兴庄挨着北山,他基小就在大山上跑,成年了,在山上割柴,再成年了,当土匪,在山里劫道,再后来,当八路军,解放军打游击,再后来又去当土匪,这一切都在山里,北山上的沟沟岔岔,他都熟悉,他记着,小时候爬过的一个小山梁,爬上了那个小山梁,往下一看,令人天旋地转,下边是悬崖峭壁,这个小山梁,就在走进山沟的不远处,他决定到那里去死。他趁着月光,爬上了小山梁,跌跌撞撞走到了悬崖边,望着黑洞洞的谷底,把衣服的大襟往上一撩,蒙住了脸,心一横,脚下一纵,跳下了万丈深渊,一切烦恼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