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气奋发,万物遽只。
一辆低调的马车在繁红嫩绿中朝着汴京城赶去。
“停车。”
忽然马车内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
车夫听到声音,牵动手里的缰绳,马车走得并不快,缰绳一动,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小姐,怎么了?”马夫牧声问。
纪平安坐在马车内,头疼欲裂,嫩白的小手掀开车帘。
他们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加上距离汴京没多远了,这道上,牛车,马车,还有推着小推车去城里卖了菜又推着空车回来的人还挺多的。
都做古人打扮。
纪平安本来还心存一丝希翼,想着,这般陌生的地方,身边陌生的丫头,还有脑子里那些断断续续模糊的记忆,都是朋友开的玩笑,不是穿越……
但是现在……
唉。
纪平安叹了一口气,对牧声说道:“牧叔叔,劳烦你问问还有多久能到汴京。”
牧声点头,从马上下来,拦了一个衣着朴素的推着小推车的中年男人,抱拳行礼,给了两文钱,问道:“兄弟,劳烦问一句,咱们这距离汴京还有多久?”
“没多久了。”男人将钱小心地揣进怀里,“估摸着也就小半个时辰,天还没暗下来就到了。”
“多谢。”
牧声谢过男人,重新回到了马车上,纪平安点点头,“牧叔叔,我有些累了,既然天黑前能赶到,我们且在一旁停一停,歇一歇吧。”
“好的,小姐。”
马车不好占着路,牧声拉动缰绳,将马车驾到了路最边沿的位置停下,回头对着纪平安说:“小姐,一会儿你歇好了,敲敲铃铛,我便知道启程了。”
“牧叔叔,一路辛劳,你也喝喝水,休息休息。”
“知道了。”牧声打开随身带着的水袋,灌了两口清凉的白水,拿过一顶草帽,盖在脸上,挡着阳光,斜倚在马车上闭目假寐。
“小姐,你也喝点水润润嗓子。”
丫鬟冬春拿起案上的青釉执壶,小倒了一杯在梅子青茶杯里,端给纪平安,“小姐,咱们如今出门在外,许多东西都带得不完备,这茶水也只能算得上将就,你且忍忍,等到了汴京,奴婢一定将一切都置办周全。”
纪平安接过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表面淡定,实则内心已经慌麻了。
这本小说她依稀有印象。
当时她正在医院值班,凌晨三四点,无事可做,喝了两杯咖啡,还是提不起精神,整个人困乏得很,于是拿了同事随手放在桌子上的书消磨时光。
这是一本大男主文(?)。
纪平安也不确定,但应该是。
这本书从第一章到最后一章都在讲男主宋怀章,在风雨飘摇的王朝末年,如何如何机智地与各路势力周旋,又如何如何聪明地在朝廷鹰犬无数眼线之下招兵买马,揭竿而起,拯救万民于水火。
当然,这中间还穿插了不少红颜知己的美事。
而不巧,原主就是这群红颜知己中的一个。
也是身份最卑微的一个。
仅仅只是男主的一个小妾。
是作者专门为男主设置的一个钱袋子。
因为是钱袋子,所以原主出身在金陵首富之家,从小锦衣玉食,富贵奢侈。
也因为是为男主专配的,所以在原主出身后不久,原主母亲便病逝了,然后到去年,纪父也因为积劳成疾过世。
临死之前,纪父怕自己死后,原主一个女孩子,没人照顾,被吃绝户,于是拿出一部分家产打点官府,将三分之二的财产全都转移到了原主名下,又特意精挑细选,书信自己信任的表亲,汴京礼部尚书宋家,拿出剩余的所有的家产托他们照顾原主。
原主操办完纪父的丧事之后,面对族中豺狼虎豹,立刻动身投奔宋家。
原主漂亮,柔弱,无依无靠,心思敏感,又才十六岁,没什么阅历,刚刚失去亲人,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入住宋家后没多久,便被男主宋怀章几次无意的照顾而感动,芳心暗许,然后又在一个花好月圆,唯原主孤苦的夜晚,两个人顺理成章地有了肌肤之亲。
宋父是从一品大臣,宋怀章也已经进入翰林院,官拜从四品。官宦之家,身份尊贵,宋怀章又已经有了正妻,是大学士的女儿,自然不可能休妻再娶,于是,在原主怀孕后,宋怀章便纳了原主这个卑贱的商户之女为妾。
妾是夫君的私人财产,原主成了宋怀章的妾,那么原主名下的整个纪家家产顺理成章地被纳入了宋怀章名下。
至此,宋怀章有了招兵买马的本钱,开启了他伟大的帝王之路。
而原主这个钱袋子在完成交接财产这个使命后,于生产当日血崩,一尸两命,死在了后宅内院之中,完成了她工具人的一生。
唉。
纪平安又叹了一口气。
所以,这是一个糟糕至极的境地。
商户孤女,无依无靠,还身负巨额家产。
回金陵,豺狼虎豹。
去宋家,龙潭虎穴。
而且纪父死前已经修书宋家,把原主的人籍转登记在了宋家名下。
她如今想调头离开,独自生活都不行。
人籍被宋家拿着,就等于是户口和婚事被宋家拿捏。
女子单独立户也不可能。
没有路引去不了别的地方,就算偷偷混到别的城市,隐姓埋名独自生活,除非躲在森山老林里一辈子不出来,不然银票兑换,田铺买卖,甚至是买菜刀这种朝廷管制刀具都需要身份证明,一旦被发现没有人籍户口,当即下狱。
而且,在这个世界,典妻光棍无数,女人单独出现,就是一块人人惦记的肉。
难难难,太难了。
她相比于原主,唯一好一点的是,在这本书里,逼良为妾和逼良为娼都是犯法的。
只要她不被剧情影响,不开口同意当妾,谁也不能逼她一个良家女做妾。
但是,万一,宋怀章那个狗东西要娶她为侧室怎么办?
侧室不是妾,只要宋家长辈同意,她哪有拒绝的权利?
纪平安越想越是厌恶这个毫无自由,被规矩压迫的世界。
马车旁响起一个疏朗澄澈的声音。
“你好,我看马车上灯笼上写着一个纪字,请问,可是金陵纪家的马车?”
“正是。”牧声回答道。
马蹄哒哒又错落的叩着地面,纪平安估摸应该是两匹马,正走近马车旁。
一个清脆明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小表妹,我们来接你了。”
纪平安还没来得及回答,那疏朗澄澈的声音再度响起,“知音,你这般鲁莽会吓到纪姑娘。”
过了一会儿,那女孩对着马车说道:“小表妹,我姓宋,宋知音,是你的表姐,刚才询问纪家马车那位是我二哥,也是你的二表哥,叫宋怀豫。我们奉父母之命一直在城门口等你,久不见纪家马车,以为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了,所以特意骑马寻了过来接你。我二哥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你千万别介意。”
“劳烦知音表姐和豫表哥了。”
纪平安说话间,冬春已经掀开了帘子,将帘子挂在了铜钩上,露出一张凝脂白玉的小脸。
宋知音打眼看过去,笑道:“哎呀,早听说金陵的姑娘比海棠娇,比梨花嫩,美如三月春,如今见了小表妹才知这话啊,描不出金陵女子三分颜色。”
“表姐过誉了。”
宋知音又问了一些路上的情况,纪平安一一作答。
说话间,宋知音好奇的目光一直往马车里钻,纪平安也不由地打量着马车外的两个人。
宋知音面莹如玉,眼澄似水,是个标致的美人。宋知音叫她小表妹,估摸着比原主要大一些,原主十五,宋知音和宋怀豫一母同胞,那应该比原主大不了多少。
宋怀豫翩翩少年郎,骑在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墨黑的发用一只碧玉簪束了起来,一双眼睛不耐烦地转来转去,时不时地看向汴京的方向,显然是觉得宋知音和她这般说话耽误时间了。
宋知音的马要比宋怀豫的小一些,矮一些,书中介绍汴京风土人情时说过,汴京许多官家夫人以打马球为乐,很多大户人家的女眷都会骑马,又因为女子身材较男人矮小一些,许多商家瞧见了商机,便会专门培养一批更适合女子的马售卖。
估摸着,宋知音的这一匹,便是专门为官家女眷驯养的。
“天快暗了。”终于,宋怀豫打断了宋知音喋喋不休的问话,“再耽搁下去,赶不及进城了。”
“知道了。”
宋知音扯动缰绳,“小表妹,等晚上接风,我们再聊。”
宋怀豫:“爹娘和纪叔父多年未见,再联系已经人鬼殊途,等晚上,怕是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小表妹,哪能给你留下机会?”
宋知音:“所以我这不才趁机会多问一些嘛?二哥,你也知道我从来没出过汴京,更没去过金陵,自然好奇那传说中繁华不输汴京的金陵是什么模样。”
宋怀豫笑了笑:“行,等以后有机会,二哥带你去金陵。”
两个人骑着马到了前边,说话声也越来越小。
冬春从铜钩上放下帘子,又将帘子四周的扣,扣在了马车窗框上,这才说道:“小姐,做得好。”
纪平安愣了愣,目光迷茫。
她做了什么了?
冬春哼了一声,“这宋家人也太看不起人了。”
纪平安:“?”
冬春:“小姐,老爷不在了,你可以一定要支棱起来。咱们纪家虽然是商户,但曾经也是金陵首富。平日里府里谈笑往来的读书人,官大人可不少,也没得宋家这般看不起人的。”
“咳咳。”纪平安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她对这本大男主文只是无聊随手翻翻,许多细节都是记不清的,还真看不出宋家哪里看不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