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中断之后,三人都对着电脑屏幕愣了好一阵。小朱最先回过了神来,他盯着“信号中断”的字眼琢磨了几秒钟,一脸问号地对陈飞宇说道
“这....这就过关了?”
陈飞宇身体微微后仰,用两个手指假作吸烟姿势,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
“大抵,是过关了吧!”
夏岚也说道:
“根据我对林老师的了解,她这样的表达方式,不是单纯地在安慰我们,而是对我们工作的肯定。其实我们换个角度想一想,蜂鸟飞船虽然有缺陷,但依旧能够胜任除尘的工作,这确实可以算是达到预期了。”
小朱双手扶着电脑显示器,一脸谄媚地说道:
“这还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林主席,她简直就是圣人!有这么一位通情达理、明辨是非、睿智英明、等等等等的好领导,还要啥自行车啊!跟着干就完了呗!”
陈飞宇瞥了一眼舷窗外的蓝色星球,打了个哈欠,悠悠说道:
“我们的轨道高度400公里,目测在美洲上空,确实够近的。”
小朱双眼拉成一条横线,气鼓鼓地说道:
“你清高,你了不起,我这不是没资格直接接受林主席的指示嘛!”
随后,小朱一脸假笑地凑到陈飞宇跟前,说道:
“对了,刚才林主席指示了,放两天假,你该不会给我们克扣了吧?”
陈飞宇白了小朱一眼,没有搭理他。转面看向夏岚,说道:
“这关算是过了,但问题还是要正视,回去之后.......”
话说到一半,陈飞宇又打了一个哈欠。
夏岚笑着说道:
“先别回去之后了,这段时间确实累得够呛。这离登船还有一个多小时,还是在回去之前先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吧!”
陈飞宇伸了个懒腰,又止不住地打起了哈欠。他用手捂着嘴巴,说道:
“你不说还好,一说我真困死了,都把闹钟设好,别错过了飞船。”
说完之后,陈飞宇找了个角落用手抱住自己的身体,蜷缩着迎接排山倒海的睡意。在意识模糊之际,他又想到了林雨疏。她就像个有魔力般的人物,自己明明几分钟前还焦头烂额,短暂地交流之后,现在却能平静地酣然入睡。
他越来越感觉到,林雨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人物。他说话轻柔,但那光环能让人在任何环境下感到安全。似乎只要站在她的身后,任何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她似乎从来不会发火,但那光环却有锐利的一面。如果违背了她的意愿,那任何事情都很难完成,这无关那件事情本身的对错。
......
两个小时后,一道长焰横贯天际,如同烧红的利刃在碧蓝的高空中切出了一道燃烧着余烬的伤口,鲲鹏飞船载着陈飞宇一行人坠入了浓密的大气中。
当舷窗外奔腾的火焰逐渐熄灭之后,陈飞宇又看到了在那透明的黑色穹顶下,泛着蓝色光晕的弧形天际。那些在天边缓慢蠕动的云层搅动着原本平静的辉光,仿佛正在天边孕育着什么。这种宁静而纯粹的超然景象总能让人内心平静、再无旁骛。
随着高度迅速下降,通透的空气开始变得浑浊,仿佛舷窗外被罩上了一层灰色的薄纱。而在远处狂飙的巨大闪电让那份难得的宁静荡然无存。
陈飞宇的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他不由得向下看去。只见身下灰色的云海漫无边际,有的像大罗神祇,有的像深渊巨兽,有的又如翻滚的油锅。它们相互推搡着、争斗着向天边涌去,将大地包裹得严严实实。
鲲鹏最终还是落入了可怖的灰云之中,舷窗外灰暗一片,如同坠入了黄河水中。只有偶尔乍现的雷光还提醒着人们,自己仍身处高空之中。
随着空气越来越稠密,飞船的震动也越发明显,时不时地还会因为气流剧烈摇晃。但船舱里的人们早已习以为常。陈飞宇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听着减速火箭和姿态发动机共同奏响的工业乐章。
几分钟之后,飞船拖着巨大的减速伞在反推火箭的帮助下,准确地降落在了津门航天城着陆区的平板车正中央。平板车轰隆隆地载着还在斜雨中冒着青烟的鲲鹏飞船,沿着轨道向旁边的整备仓库驶去。
陈飞宇他们三个换掉航天服之后,来到了仓库门口。推开大门,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几人都下意识地低头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陈飞宇呼呼地喷着白气四下望去,打了个冷噤。倒不是因为身上的衣服不够厚,而是眼前这个灰蒙蒙的世界和明亮而洁净的空间站形成的强烈反差,让他不由得产生了生理反应。
他顶着如针刺面一般的寒风抬眼看去,雾气朦胧的雨帘挡住了远方城市的楼影,空旷的着陆广场仿佛一直延伸到了世界的尽头。只有高楼顶上偶尔亮起的殷红色防撞灯在迷雾中隐约可见,还提醒着他,自己仍然身处文明的象征——城市之中。
这时,一辆汽车从远处拖着水雾开了过来,整个车子除了挡风玻璃上的两个扇形是干净的,其他部位都覆满了泥浆。到了近处的时候,车速放得很慢。车轮在泥水四溢的地面上啧啧作响,两条推开泥泞的车辙久久没有散去。
车子快到跟前的时候,几人才从被泥浆几乎封住的车牌上认出了这是ESDC派来接他们的专车。
上车之后,司机问道:
“陈总,咱们去哪儿?”
一旁的小朱用祈求的眼神看着陈飞宇,双手一个劲儿地摇摆着。
陈飞宇思索片刻之后,说道:
“送我回家吧!”
小朱挥舞着剪刀手,兴奋地喊道:
“YE!这个点回家还能捞上一口热乎的!”
车子从专用通道直接驶上了返回京华的高速路,昏天暗地的淫雨和渐浓的暮色模糊了天地之间的界限。也遮住了星云纪年9年这个世界真实的面貌,让人产生一种这只是因为处在梅雨季节的错觉。车上的三人也被窗外混沌的雨景催眠,很快就都沉沉睡去。
当陈飞宇在不停刹车和起步的颠簸中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来到了京华三环路。他揉搓着朦胧的睡眼向外看去,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又回到了眼前。
覆盖着玻璃幕墙的高楼没了曾经光彩照人的艳丽,镜面外墙在常年含沙雨水的冲刷下灰暗不堪,只留下一圈圈如年轮般的印记,记录着每一场沙雨的降临。高楼之前的行道树,就像一把把沾了热巧克力的刷子,黑乎乎的,头重脚轻地立在那里。
街道上人潮依旧,但已没有了当年阳光明媚下的闲庭信步。每个人都披着厚重的雨衣,低着头匆匆前行,任凭旁人踩起的水花溅到了自己的身上,也不会多看一眼。
街道两侧九衢三市的商铺如今已经关掉了大半,那些对于生存意义不大的商品交易暂时退出了城市的舞台。
这时,一辆相向而来的汽车带起的泥浆溅到了车窗上。陈飞宇本能地向后避让了几分,开车的司机骂骂咧咧地加大了雨刷的档位。
陈飞宇透过车窗玻璃看去,整个世界又增添了几分灰暗,车窗玻璃上流淌着的污水让整座城市就像刚刚从泥浆里捞起来一样,飘荡着泥腥味的肮脏。
车子在拥堵中驶过了一个路口,周围是大片的住宅楼,和刚才的商业中心不一样的是。住宅楼的窗户周围,在雨棚的庇护下还依稀能看出当年的本色。从窗口里泛起的暖黄色光亮,为这寒风下的泥泞城市留住了最后一抹色彩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