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玥微微转身，认真地看着陈飞宇，淡淡地说道：
“就像你说的，保密协议在我们这样的默契之下，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而且你的保密级别和在移山计划中的权限都比我高，我对你来说，也不算泄密。”
陈飞宇徐徐点头道：
“嗯，我就想了解下你们搞的人体低温冬眠技术发展的情况。”
刘玥眼波流转，思忖良久之后才开口说道：
“人体低温冬眠的技术，说起来挺复杂，但实际上又很简单。复杂的原因是，实际上现在我们的研究项目已经分成了人体冬眠和低温保存两个研究方向，而且这两个方向已经逐渐背离，目前来看可能很难有交汇的可能。”
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那为什么又简单呢？”
刘玥回答道：
“我们这十年来所做的事情，与其说是研究，倒不如说是在验证已有理论，人体冬眠技术在本质上并没有任何突破。我们所做的事情，实际上就是将人体冬眠技术推向实用化。”
陈飞宇一怔，问道：
“你的意思是，你们只是在已有的纲领性框架之内，做应用细化。并没有基础理论上的深入和探索？”
刘玥脸上浮起一丝复杂的神色，迟疑了片刻之后说道：
“也不能这样说，我们在理论探索方面也投入了很大的资源。但原有的理论太过有前瞻性，我们几乎没有取得任何能从本质上突破原有框架的地方。智慧在大脑中的存在形式，就决定了人体冬眠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损失实际寿命。
就像你曾经说过的那样，这也许就是一条和万有引力一样的基本定律。宇宙从诞生之初就已经定下了规则，时间就如光速一般神圣而不可逾越，它不允许任何智慧生命在它面前作弊。”
陈飞宇凝眉思索了片刻，又问道：
“那指导你们工作的纲领，我是说那套可能永远都无法突破的框架理论，是何方神圣提出来的呀！这么厉害的人，在科学史上应该是一颗耀眼的巨星吧。”
刘玥微微笑道：
“你也把我们这个学科看得太简单了吧。人体冬眠这么复杂的技术，怎么可能是一两篇论文能够说清楚的呢。那套所谓的理论框架，实际上是从数百篇文献，数千个实验报告，数十万个各种测试数据中提炼出来的。
至于你问是谁提出来的。这些资料横跨几十年的时间，其作者数量可能就有上千人。我们既没有考证的必要，也没有考证的价值，我们统称他们为默默无闻的伟大学者。”
陈飞宇被刘玥的表述搞得有些晕头转向，问道：
“默默无名，又是伟大的，什么意思？”
刘玥说道：
“在星云纪元之前，人体冬眠技术是个徘徊在主流科学界和民间科学之间的非主流学科，研究人体冬眠技术的学者，恐怕在当时也不受主流科学界的待见。所以，他们在那个时代自然是默默无闻的。
而在星云纪元来临之后，他们在几十年前就提出的理论却得到了精确地验证。这样一群在时代之中却能超越时代的科学家们，难道还称不上伟大吗？他们在这个时代是名副其实的科学巨星，但在他们的时代可能什么都不是。”
“噢！还真是你说的那样。”
看着丈夫依旧一脸疑惑的表情，刘玥又说道：
“你要是对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在几十年前就在研究这项，在星云纪元意义重大的学科，我倒是可以给你想办法抄录一份名单。不过名单可能很长，你得等一段时间。”
陈飞宇说道：
“等你有空的时候，顺便给我弄一份吧，我就是有些好奇。咦，对了！你刚才说，你们现在的研究方向已分成了冷冻和人体冬眠，是什么意思啊？”
刘玥说道：
“项目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还不知道现有的研究资料已经是人体冬眠的顶点。一切都是从头开始的，以前的研究资料只是作为参考对象。研究工作大范围开展之后，我们逐渐发现冬眠技术和低温保存的关联，似乎并不如我们想象中的紧密。
低温保存技术研究的是，在170摄氏度以下的超低温保存。而人体进入冬眠只需负四度即可，更低的温度对冬眠的效果并没有影响。所以部分人就专注于负四度条件下的人体冬眠，而另一部分人则继续研究超低温冷冻的保存技术，我的研究方向就是这个。”
陈飞宇说道：
“也就是说，从现在的研究成果来看，人体冬眠技术与既有资料高度吻合，而低温保存却与人体冬眠相去甚远。”
刘玥点头道：
“就是这个意思。”
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这样说来，你们搞超低温保存这个方向就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呀。按照移山计划的一贯准则，这种研究项目应该会被裁撤掉。”
刘玥说道：
“是的，我们项目的会议上也提过，要逐步将超低温保存技术转入预研。但是你也知道，超低温冷冻和快速解冻技术所使用的设备都非常昂贵，前期投入已经非常巨大了。如果直接停掉项目，将会造成极大的浪费。
可能是领导害怕被追责。也可能是，我们在超低温保存上，也有一些突破。所以虽然领导嘴上在说要转入预研，但实际上并没有停止研发，只是在逐步减少追加投入的经费。”
妻子的话勾起了陈飞宇的好奇心，他问道：
“超低温保存都有些什么突破呀，我还有点兴趣。”
刘玥眼中流露着复杂的神色，说道：
“我们现在已经可以实现在50毫秒内将人体体温降低到负170度，然后在15秒之内又让人体从超低温状态下恢复到20度，之后10分钟之内恢复到正常体温。”
这项神奇的技术让陈飞宇感到非常惊讶，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妻子口中的实验对象是人。他沉沉问道：
“已经进行过临床实验了吗？”
刘玥抿着嘴唇徐徐点头，之后浅叹了一口气，说道：
“实验对象都是些已经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的重病患者。他们签署实验协议后对项目情况享有完全的知情权，且完全自愿。
每次看到那些筛选合格的志愿者们，满怀希望地参加实验。我这个见惯了生死的急诊医生还好，那些科研机构出来的同事，经常实验一结束就跑到休息室去嚎啕大哭。”
刘玥的话说到结尾的时候，充斥着深深的无力感。面对生死，她远没有自己说的那么轻松。陈飞宇察觉到了妻子悲凉的情绪，他握起妻子的手，说道：
“不用为他们难过，他们心里很清楚自己抓住的只是一根稻草。他们在做的是拯救更多生命的伟大事业，他们都是平凡的拯救者。”
刘玥深吸了一口气，擦去眼角的一丝泪痕，接着说道：
“我们很清楚，超低温冷冻是没办法救他们的，甚至连缓解他们的症状和痛苦都做不到。超低温保存项目现在取得的最大突破性进展就是，让人体保持负170度三分钟，然后快速解冻，不会给人体造成任何损伤。
但三分钟也是极限了，超过四分钟，脑细胞就会开始受到不可逆的损伤。超过五分钟，人就会陷入昏迷。我们这些年花了很多精力，都没办法突破三分钟这个安全冷冻时间。
三分钟，就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而三分钟对于我们现在面对的任何问题来说，都毫无意义。”
陈飞宇眉毛一抖，问道：
“陷入休克？你的意思是在急速冷冻和超低温保存的过程中，人是有意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