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来到直隶,一切都顺利得就像在梦境里。备考的房子宽敞明亮,离考场只隔了两条街,生活也非常便利。把妹妹安顿好之后,长兄林云志满意地在房子里转悠着:
“小妹,离开始还有小半个月,你就在这儿安心备考。我还有自己的事情,就不在这里陪你了。”
说完,他又从内袋里拿出了一叠薄薄的钞票放在桌上:
“这些呢,是哥哥我个人赞助的。你有朝一日成了国之栋梁,可不要忘了今日的一饭之恩哦。”
林雨疏拿起那叠钞票,放到了大哥的手里:
“哥,你之前给我的生活费已经够了。你自己开销也不小,就不用给我了。兄妹之情,哪里是钞票可以衡量的。”
林云志走到门口,把钱放到了柜子上,叮嘱道:
“你一个女孩子家,又还没成年,身在外地要处处谨慎,多带点钱在身上没有坏处。等你考试那两天我再来陪你,不说了,我赶下一班回去的车。”
接下来的一个周,林雨疏感觉是她这辈子过得最幸福的一段时光。这天复习完最后一章功课,她趁着还没有天黑,就索性到外边四处走走逛逛。
外边洒满了金色的阳光,天气凉爽得像初春。林雨疏仿佛一个被释放的囚徒,突然闯入了这个世界。她用一种奇异的、狂欢的心情来接触一切。她迎着风快快地向前走去,那清凉的微风,便频频去摸那脸颊,或是很快地抹了一下就跑开了。
她举眼去望天,正有许多团棉球般的软云在蓝色的天海中变幻着。她仿佛自己也轻了好些一样,只想飞腾而起,脚步换得更快了,像要离地似的那么跑了好长一段去。
次日起床,看着日期表上后天便是考试的日子了。林雨疏心中不仅没有临考前的紧张,反而是翻腾着阵阵兴奋,那是对自由和知识的渴望,还有对全新未来的期待。但不知是昨日跑的那一段太过用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一打开书卷就觉得心神不宁,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四处走了走,又回到书案前,仍旧是那般。如是几次之后,林雨疏索性关上了书本,将它们叠好,统统推到桌角,自言自语地说道:
“考前三日不翻书,这古训还是有点道理。”
她又摸了摸口袋里的钞票,之前的基本生活费都还略有结余,再加上大哥林云志额外拿的那点,几乎可以算是家资颇丰了。她把钞票捏在手里,心中暗想。
“干脆我回去看看王老师吧,反正钱还剩得多,买几个好菜带一瓶酒去。教了我那么多东西,我这个当学生的一点表示都没有,真是说不过去。”
说罢,林雨疏便打点行装,坐上了回去的班车。
当她提着菜肉和白干酒满头大汗地赶到王老师放羊的小山下的时候,却发现上次来时,王老师所住的那间砖石小屋已经被拆成了一个石堆,屋盖的房梁和瓦已经不见了踪影。虽然有些失望,但更多还是欢喜,心中想着:
“难道王老师已经平反回城了吗?”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情况有些不对劲儿。
如果王老师是正常搬走的,那完全没有必要把这间小屋拆毁。更令她感到不安的是,她在废墟里发现了王老师的一些生活用品。他在这里放了几年的羊,一共也没几样东西,绝不可能把这些东西丢在这里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林雨疏的后颈蔓延到全身,满头的热汗瞬间凝成了冰块。她把酒菜放到废墟前,在羊山上跑着哭喊。就在她精疲力竭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山下的农田里有个人影。她顾不上被树枝划破的衣裙,就跑了下去。
快到跟前的时候,林雨疏才失望地发现,那只是个附近耕地的老农,并不是自己的王老师。她调整好呼吸之后,走了过去:
“您好,老伯。请问您看到在这山上放羊的王老师了吗?”
那老农先是一怔,随后上下打量着林雨疏:
“你说得是放羊的老王吧?”
林雨疏连连点头:
“对对对!就是他,十多天前我过来的时候,都还看到他,现在怎么连住的房子都拆了呀?”
老农冷哼了一声:
“哦!你说他呀!十几天前被警察抓走了。”
林雨疏浑身大震,焦急地问道:
“被警察抓走?为什么呀!”
老农把锄头挖在地里,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汗,冷哼了一声:
“哼!那个老王,我敬他是个知识分子,还帮他搭过房子。没想到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有个女孩子,可能是他在教书时候的学生,以前经常来找他。没想到这个禽兽喝了几两马尿之后就兽性大发,在十几天前竟然把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给糟蹋了!”
老农语气中带着那种最质朴,但也是最深刻的鄙夷。
林雨疏大惊失色,她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
“那怎么可能!那个经常到这里来找王老师的女学生就是我呀!”
老农抬了抬头顶上的草帽,仔细打量了一番林雨疏的脸蛋,徐徐摇头:
“不像,你比那个姑娘俊俏。上周警察带着老王和那女孩儿来指认现场的时候,我就在山腰看得真真儿的。”
林雨疏虽然在燥热和惊慌中脑子一阵阵眩晕,但她非常清楚,王老师是不可能做得出这种事情来的。而且,除了自己,绝不可能有其他学生来找他。
“不...不可能...王老师他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每次来找他的都是我,我能证明啊!”
林雨疏身体颤抖着,两行清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老农扬了扬下巴:
“你向谁证明去啊,人家警察都把证人犯人都带来指认了现场,人证物证俱在,现在又是严打,对这种流氓罪都是从快从重。也不知道这个老王是被什么妖气迷了心智,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前些天我听村干部说,老王已经公审过了,宣判的是死刑。我估计他这会儿已经没几天时日了,那颗铁花生怕是要吞了。”
林雨疏不住地摇着头,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是抽泣着不停念叨:
“死刑!不可能....王老师他绝对不可能.....!”
老农又扛起了锄头,一边锄着地,一边意味深长地念叨:
“女娃子,你还小,经历少。人心隔肚皮,险恶得很呐.......”
林雨疏的耳中已经听不到老农说得絮絮叨叨,她直觉天旋地转,白天忽然变成了夜晚。
......
“老和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李娜一副婉约的妆容之中,露出一个夸张的狰狞表情盯着云何,在这群罗汉金刚的雕像下显得尤为瘆人。
云何放下了手里的肉罐头,两道花白的眉毛,在眉心别成了个八字。刚才拿来罐头时灵动的眼睛,也变得呆滞了,微微浮起的眼囊多了一些青色。
“哎...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是小妈添油加醋地告诉了父亲王老师的事情,本就为小妹的事情恼怒不已的父亲,自然就迁怒于那位在乡下放羊的清北大学天文系老师了。”
李娜撇着一对剑眉,愤愤地道:
“再怎么迁怒,也不至于这样栽赃啊!那个时代的严打我是知道的,抓人到审判到处决,十天都算慢的。值得为了这种子虚乌有的迁怒,就祸害一条人命吗?”
云何又是一声长叹,仿佛道尽了半生的遗憾,过了一会才又开口说道:
“你们不了解那个封建余孽还未完全根除的时代,上层人对下层人的生命如视草芥的轻松,也不了解我爸那种封建大家长的面子思想有多重。如果仅仅是这样,也许确实不至于让那位王老师命丧黄泉。”
“是你那个小妈在里边动了小心思,对吗?”陈飞宇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