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风雪中穿过这座快要被灰褐色的冰雪掩埋的城市,刚才还对着满是灰尘的毛皮大衣嗤之以鼻的陈飞宇,现在已经将它紧紧裹在身上了。
就快要出城的时候,陈飞宇忽然发现旁边的一排厂房光秃秃地矗立在冰雪中。那些厂房的房顶和墙面上都没有凝冰,但却脏得像被泼上了一层泥浆。而且,厂房周围的地面上也肆意流淌着污水。在靠近厂房的四周,污水还散发着阵阵热气。
“这里还有工厂在运转吗?”陈飞宇好奇地问道。
坐在前排的瓦连科转头露出一脸狡诈的笑意:
“这里以前是科学城的什么设备组装车间,那时候西伯利亚的雪可也不比现在小多少。大跨度的厂房被暴雪压塌过几次之后,那帮人就在屋面上搞了几个回路的热水管道,让冰雪在屋面上积不起来。
星云纪元开始之后,风雪是大了一些,但雪里夹着的尘埃却给我们带来了宝贝!我们就用这些厂房屋面上的融雪系统,把雪水收集起来。然后在已经被拆空的厂房里边安上几套沉淀槽,再用上水银,宝贝就出来了。”
看着一脸疑惑的陈飞宇,邵峰解释道:
“你小时候应该在河滩见过很多那种挖沙船,把整个河滩挖得乱七八糟,就为了把沙子弄到船里去沉淀一下,再吐出来。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长大以后才知道,那帮人是在淘金!”
陈飞宇一怔,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对啊,化学分析显示,太空尘埃的组成本来就和地球上的砂子几乎完全一致。实际上整个太阳系的砂子组成都没有多大区别,他们在淘的可能是...尼比鲁星上的金子!”
这时,瓦连科从塞满螺丝和工具的杂物箱里翻出两坨指头大小的金属扔了过来。
“我们这儿最不缺的就是这个,拿去做个纪念吧。”
陈飞宇的手指在半空中碰到那块金属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与其大小不相称的重量。捏在手中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块夹着暗灰色杂质的黄金!
看着陈飞宇惊愕的表情,瓦连科又抓起酒瓶子喝了一口,笑咧咧地说道:
“在其他地方大张旗鼓地做这个事情,吃枪子儿都有可能。但在这里,什么法令都抵不过浓重的冰雪。我们就像是被文明世界遗忘了一样,实际上我们也很乐意被他们遗忘,至少现在是这样。
我们会把七成的收获按照贡献分给留在城里的人,即使分得最少的,也比在工厂里打螺丝要多得多。而且,他们不用打螺丝。虽然这是个便宜的地方,但住的可不是便宜的人。”
邵峰把那颗黄金放在手心里掂量着,悬目看着瓦连科:
“难怪这里环境这么恶劣,都有人愿意留下来。等赚得差不多了,回到城里,这东西可比美刀更好用。而且你们还能算是人类文明历史上第一批外星淘金者了。”
瓦连科又喝了一口酒,哈哈地笑道:
“哈哈哈,外星淘金者?有意思!”
陈飞宇把这份便宜的贵重礼物放进内袋,看着远处一排排冒着青烟的车间,心头浮起了个疑问:
“瓦连科,你们虽然只留下了三成,但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你们应该不会把这些黄金囤起来了吧。等以后人类开始地下城生活之后,货币的作用就没这么大了。”
瓦连科偏着头眨了一眨眼睛: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车子沿着一条指向更深群山的车辙印颠簸着开了一个多小时,翻过一个不算高的垭口之后,前方是一个群山环抱的小平原。车子向着那小平原开去,茫茫的雪雾中出现了一幢库房一样的建筑。
车在大门前停了下来,瓦连科和亚历山大合力推开了大门。四个人走进去之后,库房的四周整齐地码放着各种打好包的物资。仅从包装上看不出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似乎是刻意为之的。
在仓库正中的空地上,停放着一架老式的双翼飞机,机身破旧不堪,有的地方铝制蒙皮都裂开了。瓦连科用俄语对亚历山大说了句什么,自己在发动机下方倒了一摊油,点燃之后说道:
“油路管道可能已经冻住了,我得先给她热热身。这老伙计外表是破了些,但非常可靠皮实,这种天气下,也只有这种飞机还能低空飞行了。”
亚历山大将机舱里的几箱物资往外搬,嘴里抱怨着什么。瓦连科蹲在火前,摸着发动机的温度对他说了两句之后,转而看向陈飞宇和邵峰:
“城里的人们除了维持淘金设备和能源供给的工作之外,还要把我需要的东西给我搬到这里来。我原以为你们过一阵才能来,所以飞机里还放着没送过去的货物,咱们得再等一会。”
说完,瓦连科又举起酒瓶“顿顿顿”的喝了起来。
“他们,我是说城里的人不知道你们的物资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们要把这些东西运到哪里去吧?”
瓦连科已经有了些醉意,说话的语调也多了几分洒脱:
“只要你给足了他们想要的,他们才不会管搬过来的这些东西是什么。”
不一会儿,飞机的发动机伴随着阵阵黑烟,嘶哑地吼叫了起来。双翼机缓缓地开出了仓库,来到了漫天的风雪之中。飞机在冰原上颠簸了没几下,陈飞宇只觉身体一沉,从舷窗中看到了灰色冰原正向下褪去,飞机起飞了。
这时,除了发动机声,雪花打击机身的声音也急骤了起来,就像在穿过一场暴雨。陈飞宇能感觉到飞机飞得并不高,因为他的耳朵都没有什么气压变化的反应。但透过舷窗向下看去,却只能看到一片浓重雪雾,似乎地面的世界已经消失了。
一阵气流搅得飞机剧烈的颠簸了几下,发动机也随着颠簸喘振了几声,在险些要熄火的边缘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正常工作的声音。
陈飞宇不由自主地把胸前的安全带抓得更紧了些,而瓦连科和驾驶飞机的亚历山大都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听着忽高忽低的发动机声音,陈飞宇不禁问道:
“如果熄火了怎么办?”
亚历山大耸了耸肩,用流利的英语回答道:
“掉下去。”
陈飞宇不仅惊诧于这个简洁而分量十足的回答,也惊诧于他的英语水平。要知道,在科学城里,可能俄语都用得很少。
瓦连科又喝了一口酒,用拿着酒瓶的手指了指天上:
“现在这种情况下,什么都百分之百保险并不一定好,有时你飞到了头,却发现还不如中间掉下去。这一点陈飞宇博士您应该是深有体会了吧!”
陈飞宇一惊,他见到瓦连科到现在,从来没有提到过自己的名字。而且邵峰用俄语和他交流的时候,也没有听到过和自己名字发言相似的单词。
“你认识我?”
瓦连科哈哈地笑道:
“从你进门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来了,移山计划空间工程的总负责人和总设计师,你可是个名人。要不然,你和你朋友的脑浆这会儿还在公寓的墙上。”
陈飞宇看向身旁的邵峰,他咧嘴做了个鬼脸就又闭上了眼睛,身体随着飞机的摇晃摆动着,露出一切都尽在掌握的安然神态。陈飞宇深吸了一口气,本想再说点什么,但发动机和雪花的噪音让他没有再提起嗓子的欲望。
飞行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飞机开始降落。当地面重新拨开云雾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那些只剩光秃秃树干的针叶树林,已经如陷阱里的尖刺一般快要戳到机身上了。飞机最后落在了林间一片在空中根本看不到的空地上。
瓦连科在下飞机之前说了句:
“把大衣留下,用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