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疏一路忐忑地开车回家,刚到街口的时候就看到了和昨晚一模一样的黑色汽车停在了家门口,而且还不止一辆。
她匆匆停了车,发现自己的家门已经被打开,一群穿着黑色西装的人正从屋子里往外搬着一叠叠的资料和书籍,并且从屋里的动静可以听出,里边还有不少人在翻箱倒柜。
不等林雨疏上前询问,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就走了过来,像三座大山一样紧紧地压在她身前。他们亮出了自己的证件,中间的男人将一张纸抖在了林雨疏的眼前:
“林雨疏博士,我是CIA的特工亨特,身边的两位是FBI和移民局的同事。这是搜查令,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那男人比林雨疏高出一头,在林雨疏的身前就像骑着高头大马。说话的语调抑扬顿挫,湛蓝的眸子里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一头的栗色短发更平添了几分不怒而威的骇人。
还不等林雨疏看清搜查令上的内容,那男人就收了回去。
“我能知道自己涉嫌的是什么罪名吗?”林雨疏不卑不亢地正声问道。
亨特先是一怔,似乎没想到这句话会从这个黄皮肤的小个子口中说出。随后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了一声。转身之后才一边走着,一边散漫地说道:
“泄露机密。”
林雨疏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那些人在轰隆作响的家具翻倒声中将一箱箱的资料和书籍搬了出来。这让她不禁又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傍晚,父亲将她所有的手稿和书籍撕得粉碎,然后烧成灰烬的景象。
此时,天上几声干雷响过,原本万里的晴空在劲风的呼啸下很快就布满了阴云,淅淅沥沥的雨点随之倾斜着从云端坠了下来。特工们加快了步伐,而林雨疏依旧站在原地,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任凭雨点将她的头发和衣裙打湿。
搬完最后一箱资料之后,特工们匆匆上了车。亨特打着一把黑伞慢条斯理地走到林雨疏身旁,在伞缘刚刚要遮住林雨疏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我们进行的调查涉及国家安全,并非普通的案件侦查,联邦法律赋予你的权利不一定生效。调查期间,你不能离开本市,并且保持通讯畅通,不要给自己找麻烦,听明白了吗?”
林雨疏没有回答,甚至都没有看亨特一眼,依旧目光怔怔地看着漫天的乌云。
亨特也没有多说,刚刚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带着几分嘲弄的口吻说了句:
“我们只是搜查,不是查封你的住宅,你完全可以到屋子里去等的。”
特工们离开之后,浑身湿透的林雨疏回到了像野牛过境一般的屋子里。她踩着满地的零碎失魂落魄地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卧室,简单地捡起了几件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和枕头之后,就把自己蜷缩进了被窝里。
一整个晚上,她都保持着这个姿势,除了偶尔瑟瑟发抖之外,没有任何动作。她并不是害怕,她经历过比这可怕得多的事情。她被一种深沉的、发自内心的、无法摆脱的迷茫感紧紧包裹住。
林雨疏曾万分庆幸以为自己来到了这片被文明武装起来的乐土,她一度认为在这里只要自己有足够的价值,就能获得尊重和保护。但就在刚刚,那扇被联邦法律赋予了神圣意义的家门,就变成了一片什么都挡不住的木板。
夜深之后,窗外的风雨声更紧了。冰凉如针一般的夜风穿过没有关好的门窗,将散落地上的杂物翻起各种奇怪的声响。她仿佛又听到了那天送王老师最后一程的时候,沿途群众没心没肺地欢笑声。
忽然,尖锐的警笛声渐渐压过了耳边的杂音。很快,一连串刺耳的刹车声在楼下响起。紧跟而来的就是门被撞开的声音,和密集的上楼脚步声。
当卧室的门被撞开的时候,林雨疏已经衣着整齐地坐在床边,几束刺眼的手电照在了她的脸上。
“林雨疏,你现在涉嫌泄露国家机密,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说完,一个头套粗暴地罩到了她的头上,冰冷的镣铐死死地箍住她的手腕,铁钳般的手将她提了起来,拖进了一辆车里。
头套被摘下来的时候,她被反绑在了审讯室的椅子上。审讯桌前坐着的人正是下午去过她家的CIA特工亨特。
“经受过严格的训练吧,一路上都平静得令我感到惊讶。”他的语调很温和,但每个字都透着冰冷的寒意。
“我是合法的美利坚公民,你无权这样对待我。”
亨特先是哼笑了一声,随后哈哈哈地痴笑了起来,就像正在听一个顶级笑话。忽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大笑堆在脸上的红晕一扫而空。
“美利坚公民?哈哈哈,你该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有了那张绿色的卡片就和我们一样了吧!别做梦了,你平时不照镜子的吗?看看你那副贱相,有哪一点配和我们相提并论。”
他从牙缝里挤出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嘲弄的意味。
“你这不是在调查案件,是想让我承认我没有做过的事情。”
亨特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他瞪着眼睛看了林雨疏几秒钟,然后合上了桌上的资料夹,一脸诡诈的笑容:
“看来你果然是接受过训练的,但没关系。你迟早会让我满意的,因为我很擅长干这个。”
随后,亨特走到林雨疏的身边,将一个文件夹摆在她身前:
“就算你只是只黄皮猴子,没有证据我们也不会随便把你弄到这里来的,从你家里搜出来的那些东西,我想你应该知道意味着什么。”
“那是我的工作!”林雨疏憋着一股不挠的劲儿回应道。
“是吗?但你的同事们可不这样认为。”
说完,亨特翻开了那个文件夹。里边是包括霍华德局长在内,所有轨道器部门同事的笔录。在问到林雨疏是否有可能假借工作之名,盗取并泄露阿波罗计划核心机密的问题上,所有人的回答都惊人地一致。
“of course, yes!”
那一行行熟悉的字迹如尖刀一般在林雨疏那满是伤痕的心头划过,一颗晶莹泪的珠从她苍白的面颊上滑落。
“现在我来谈谈吧。给你看其他人的证词本来是违规的,而且我手里的东西已经足够定你的罪了。但我是真的想帮你,只要你供出背后的情报网络,或者告诉我你的接头人或者接头方式。从这里出去以后,你依然是合法的美利坚公民,并且会得到我们的保护.......”
“仰望星空有错吗?”林雨疏目光决绝地看着亨特,打断了他口蜜腹剑地劝说,这也是林雨疏在亨特面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凶恶的本相立刻回到了亨特的眉宇之间,他一把抓起那个文件夹,愤愤地说了句:
“看来你还需要好好想想,我们有的是时间!”
接下来的时间里,CIA的特工们轮着班进来问林雨疏的问题。他们似乎并不在意林雨疏回不回答,但林雨疏一旦闭眼或者打瞌睡,他们就会凶狠地敲击桌面,甚至直接将杯子里的冷水泼到她的脸上。
每一组进来的特工都会先调整空调的温度。两个小时前,审讯室里还如撒哈拉沙漠一般燥热,几分钟之内就变成了滴水成冰的冻库。唯一不变的是审讯桌上那两盏令她眼前只有一片炽白的大功率射灯。
在这如乱纪元一般的世界里,林雨疏渐渐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陪伴她的只有永恒的折磨,她感觉灵魂正在一丝丝地被抽离自己的身体,整个人轻飘飘的,地心加速度正在自己身上失效。然而当她想抬头拥抱想象中的星空时,看到的却是一片浓重的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