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潇洒地靠在主席台桌前的冯维伦,此刻几乎要倚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稳了。不可一世的傲慢神态已经荡然无存,她不停地舔着自己的嘴唇,却迟迟无法开口。
陈飞宇挥手在投影上打开了一条晦涩难懂的数学计算公式,那正是震天计划中由周成建立的,关于能量束和灾难预测的数学模型。
“你所有的推论,用的就是这些数学模型吧?”陈飞宇目光犀利地盯着冯维伦质问道。
见对方不答,陈飞宇轻蔑地补了一句:
“你不用回答,因为你之前对我所有的指控,已经表明了结果。”
随后,陈飞宇在灾害预测模型中,一边修改着数值,一边说道:
“既然我们不可能用数学模型,预测能量束失控后的强度变化幅度,那我倒是很有兴趣试试你的办法。现在我分别将能量束能级增大和减小10%的条件带入灾难预测模型,看看会发生什么。”
包括真实情况在内的三个对比结果的柱状图很快展示在了众人面前,结果显而易见。无论是工业体系被破坏的程度、人口损失量,亦或是冯维伦非常在意的损失人口构成,都是千差万别。
陈飞宇冷眼扫过会场上的众人,最终把目光落在了直播的主镜头上。
“只需要偏差10%,我那个利用震天计划,蓄意屠杀弱势群体,以达到未来最高效率的工业和社会产能的恶毒计划就不可能实现了。而我的赌注是全人类在舰队到来之前,提前灭亡。我得有多蠢,才会坐上这样几乎必输的赌桌?”
“哗啦啦!”
一阵零碎的声音响过,冯维伦终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瘫坐在了主席台上。而此时,全民公决的投票通过率进度条,也死死地定在了66%的位置。
陈飞宇走到冯维伦的身前,蹲下了身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挺同情你的。”
冯维伦的面色苍白得就像个临终的病人,她强行堆上了些笑意:
“是吗?”
她的声音脆弱得只有陈飞宇能听见,却被拾音器传递给了全世界守在直播屏幕前的人。
“如果不论动机的话,至少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你无非就是想把我从总理上的位置赶下来,而我一刻也不想当这个总理。”
就在众人为陈飞宇的言辞躁动不安之时,他缓缓地站起了身来。目光扫过那卡在66%的投票进度条之后,看向了众人:
“你们不也一样吗?”
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令人绝望的平静。
众人面面相觑,但都无一例外地躲避着陈飞宇那失望中带着愤懑的目光。
陈飞宇像雕塑一般站在主席台前,久久没有说话。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焦到了那根在66%不停闪烁的进度条上。只要进度条再跳跃一次,陈飞宇的总理职务将被解除。
但众人的情绪却和投票刚刚发起的时候,癫狂的期待截然不同。所有人都在懊悔中,用最恶毒的语言,在心里咒骂着下一个按下赞成键的人。
“总理,本次特别听证会的议题已经被否决。根据《地球防御宪章》赋予您的权利,原则上您可以终止本次全民公决。”
议长的话就像一根救命稻草落到了众人的手中。而陈飞宇只是回头向着议长淡然一笑,然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沉声说道:
“没有这个必要,让投票按照正常程序继续。”
随后,陈飞宇在手环上做了一番简短的操作,一个个全息影像就漂浮在了会场的上空。
人们看着头顶上那些造型前卫的无畏战舰、孔武有力的战斗机甲、锐不可当的穿梭战机、武备精良的动力战甲,甚至还有气势恢宏的空间要塞和繁华与威严并存的太空城市。不禁发出了阵阵惊叹。
这些泛着蓝光的全息影像,有的在旋转中展示着已经完成设计的内部结构。有的在空中翻滚着演示卓越的性能。即使完成度最低的,也在旁边显示着设计指标和性能参数。幽幽的蓝光就像一座时空之门,将人们带入了充满希望的未来。
“我之所以还要留在联邦议会总理位置上的唯一原因就是,到目前为止,我仍然没有发现,有任何人能比我更好地保护我们的家园。如果有,我随时愿意让贤。”
说完,陈飞宇迈着决然的步伐,穿过由他自己描绘的未来幻象,向着会场的出口走去。
走廊上,明媚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到了地面,遮天蔽日的风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褪去。
陈飞宇走进那丁达尔光柱中,柔和的阳光竟令他莫名的心悸,天旋地转的晕厥感随之而来。他赶紧躲到了暗影之中,这突如其来的惊厥才缓缓平静了下去。他喘着粗气用手试了试额头,竟已满是冷汗。
......
昏沉的睡眠让陈飞宇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当意识在虚空中缓缓聚拢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像前一刻才刚刚睡下。一股熟悉的气味飘然脑中,他开撑眼皮,看到了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抽着烟的周成和邵峰。
“我睡了多久了?”陈飞宇揉搓着睡眼,坐起了身来。
周成递上了一支点燃烟,一脸的叹服:
“老弟,我是真佩服你这心理素质啊。免除你职务的全民公决持续48小时,你就睡了48个小时。”
陈飞宇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喃喃说道:
“我睡了这么久吗?看来确实是太累了。”
周成睁大了眼睛看着陈飞宇,惊讶中带着几分疑惑:
“难道你就一点不关心全民公决的结果吗?”
陈飞宇扭了扭脖子,伸了个懒腰:
“我们还在总理办公室里头,我睡觉也没人来叫醒我,这不就说明问题了嘛!”
周成一脸的佩服:
“果然这位置只有你才坐得住啊!老弟,你那招绝地反击确实玩得漂亮,但真的是脚趾头都给我抓紧了呀。要是最后一个百分点真的窜了上去,那可如何收场呀!”
陈飞宇呵呵地笑道:
“要真是那样,咱们又重新选呗。至少现在,应该没人选得过我。”
“我算是彻底服了你了!”周成愤愤地说道。
陈飞宇深吸了两口烟,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我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想在最后时刻才将冯维伦置于死地,不给他翻身的机会。他一开始陈述观点的时候,我就知道怎么对付他了。我主要是想试探,地球舰队的残党,到底可以对民众造成多大的影响。”
“结果远远超出了你的预期,对吗?”一旁的邵峰问道。
陈飞宇吐出一口烟雾,目光看向了书架上,当年从导师申穹办公桌上拿来的《乌合之众》:
“群体在一些观念和思想的长期渗透下,一旦出现激发事件。再加上某些别有用心者,以恐惧和愤怒为主张的虚无断言。群体所体现出来的低智、盲目自信、极端情绪化的特征,真是和书里预测的一样淋漓尽致。
这次的事件,好在绝大多数人并没有亲身经历灾难带来的生离死别,而对方在关键主张上也存在重大谬误。否则,我们可能真的没法涉险过关啊!”
周成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通过这次,至少可以说明两件事。其一、地球舰队的残党仍有相当的势力,而且确实至少已经渗透到了联邦会议的中高层。否则,他们不会知道我们向第一舰队发送的应急方案,也不会拿到那两个数学模型。
其二、他们这么急着发起行动,至少可以从侧面证明。我们现在的发展势头和方向,让他们感到害怕了。但我担心的是,下次他们卷土重来的时候,我们可能就不好涉险过关了,而我们真正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邵峰也忧虑地说道:
“在如今这个生存和生活压力都空前巨大的时代,人群又高度集中。我们几乎没有有效的措施能遏制他们的这种手段。”
陈飞宇思忖良久之后,又看向了那本封面漆黑的著作《乌合之众》。